首页 -> 2006年第5期

万水千山隔不断

作者:龚爱民




  可她心里总有隐隐作痛的时候。过去近20年的事情,总像梦一样地浮现在她眼前:雪山、藏匪、一眼望不到边的大草原……幺妹和大妹一定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丈夫和小儿子还活着吗?她有时真想沿着过去走过的路再走一遍,找回自己的亲人。
  其实,已功成名就的侯清芝良心上也有不安,怀疑家里那几位亲人还活着。但他比母亲高明,私下里他早就在实施一项寻亲计划:以一个地方官员的名义向甘肃的文水、武都、康县、成县等地的民政局写信,要求他们帮助自己找到失散的亲人。如果父亲和小弟宗九还在人世的话,肯定就在这些地方。信寄出去,很快都有了回复,大多是查无此人。眨眼又过去几年,侯清芝已是3个孩子的父亲,他依照原来的办法又向那几个地方的民政局寄去了一轮寻亲信。希望之火就在这一轮寻亲信寄出之后被点燃。1956年秋冬的一天,甘肃成县民政局来了一封信:
  侯清芝大队长,你好!
   你来信要求我们帮你寻找20年前失散在我县境内的父亲和小弟,我们按你提供的线索核查过,你所说的父亲侯昌仟,我县无此人,而你所说的侯宗九,倒是有一人的身世与之很接近。此人叫何维俊,二十七八的年纪,现在担任成县泡沙乡高级社大队长。据他自己说,他姓过侯,是不是叫宗九已不记得了。他父亲是红军,在泡沙乡打仗时受重伤,被当地一何姓人家收留。父亲伤重无治死去,死前把他送给了何家做儿子。生父是不是叫侯昌仟不敢肯定,因为当时他只有六七岁。其养父母早已去世,对此不太好查实。但好在血浓于水,一家人和一家人的事,相互联系上了总是会说得清楚的。
  何维俊的地址是甘肃省成县泡沙乡半山坡村76号。
  此致
  革命敬礼!
   甘肃省成县民政局
  侯清芝立马给那个叫何维俊的人写信,信里还夹了张照片——殷成福坐中间,侯清芝和龚伦齐分站两边,各抱一个小孩儿。
  很快就收到回信。信是侯清芝念给母亲听的,当听到这一段——
  在翻雪山前,我记得咱家一共有8口人,有爹爹、幺幺、幺姐——她的名字叫幺妹。有原来那个大嫂——她的名字叫大妹,对了,我记得她还怀了孩子的,不知道后来怎么了。有妈、大哥,还有二哥……母亲大人和大哥,你们还记得我的小名吗?我记得你们总是叫我九幺儿的,何伯伯后来另外给我取了名,可小名一直没改,就这么叫过来了……
  殷成福喊一声“我的儿啊——”,就哭开了。
  随信寄来的还有一张照片,是九幺儿和一个年轻漂亮姑娘的合影,那是他的新婚媳妇,叫田玉梅。
  殷成福让侯清芝在回信中嘱咐九幺儿,早点儿带上媳妇回来看她。很快那边回了信,说当着大队长,一年四季忙,等过一段时间,他想办法回来。
  1957年下半年,九幺儿来信说,要带着玉梅回大庸看母亲。
  
   前面说过,1936年9月,蒋介石调集10多万兵力,想把刚走过草地的红二、六军团一口吃掉,那一仗就在成县五龙山的泡沙乡打起来。仗打完后,侯清芝听说,父亲侯昌仟筹粮身受重伤,被战友送到当地老乡家养伤了,事实确实是这样。
  收留侯昌仟父子的那个老乡叫何天颂,40多岁了,两口子一直没生养。侯昌仟住下后,虽然每天有何天颂上山给他采草药敷伤,但因伤势太重,流血过多,10多天后,伤情还是恶化了。侯昌仟意识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含泪把九幺儿托付给了何天颂。第二天,趁何天颂外出采药,侯昌仟让九幺儿搀扶着他,半走半爬到村口的一个小山包上,躺下不一会儿,就永远地睡过去了——那个小山包也是朝着红军行军的方向……
  从此,何天颂两口子把九幺儿当亲生儿子,改了姓名,叫做何维俊。何天颂没地没产,又患有痨病,四十多岁的人看起来有60岁。九幺儿10岁那年,看他太难,硬是犟着去做了别人家的放牛倌,虽不给工钱,但管吃饭。
  长到15岁时,养母眼快瞎了,要人照顾,九幺儿就回到家,跟俩老人一起过。转眼到了抗日胜利的那年,养母眼全瞎了,养父已58岁,体力活儿是做不动了,都得靠九幺儿养。恰好有一户赵姓人家,看上了九幺儿,一年给500斤麦子,冬天一套棉衣,夏天两套单衣,吃住在他家,让九幺儿去做长工。九幺儿答应了,500斤麦子基本上能养活家里的俩老人。
  那是个地道人家,晓得九幺儿孤孤单单,一个外乡人,一家人对他都好。赵家主人叫赵树成,九幺儿在他家做了4年工。第二年时,瞎眼的养母死了,第三年,养父也死了,后事都是赵树成出钱让九幺儿办的。
  转眼到了1949年10月,毛主席和他的一帮开国元勋在天安门举行了开国大典,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不久老百姓就听说了这事,又听说解放军要进城了。那天吃过早饭,赵树成穿着一身新装,硬是拉九幺儿去县城看解放军。到了县城,果然看到一队一队的解放军。老百姓都站在街道旁看热闹,有人领头喊欢迎口号,看热闹的人开始不晓得喊,慢慢地也跟着喊。
  当时那件事,不知道赵树成是事先想好了的,还是临时要那么做。一个首长从他们面前走过时,赵树成一只手拉着九幺儿,另一只手突然就扯住了他,说:“首长,这个后生是个红军娃呢!”那个首长停下来,赵树成就把九幺儿的情况简单说了。首长没多说什么,带他们去了部队驻地,安排两个人专门了解九幺儿的情况。最后九幺儿要他们帮忙找一找,看家里还有什么人活着,他们说部队这么大,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不如你先参军,参军以后就容易找了。
  九幺儿就不想回去了,但又不敢答应下来,便一个劲儿地看赵树成。
  赵树成明白他的意思,说:“九幺儿,你想参军是不是?这是光荣的事,我支持你。”
  九幺儿说:“赵叔叔,我欠着你的……”
  赵树成摆摆手,没让他把话说下去:“九幺儿,你啥也别说,再说就生分了。这几年,你难道没看出来,我是把你当儿子待的……”
  九幺儿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当时心里就念着,有一天我一定会报答他。后来九幺儿还真帮了赵树成,土改时划成分,有人要把赵树成划为地主,理由是他请过长工,那时九幺儿已复员留在县大队工作,于是找到工作组的人说:“你们说他家请长工,不就是指我吗?这咱就得客观一点儿,我是在他家做过工,可他是把我当儿子待的。”后来,赵家被定为小土地经营者。
  实际上九幺儿只当了几个月的兵,怎么回事呢?原来,他随部队赶到武都山区,在那一带剿了几个月的匪后,就到了1950年4月,部队一下子开到陕西,驻扎下来,要重新改编,说是要去朝鲜打仗。去朝鲜后,亲人怎么还找得到他?九幺儿不愿意了,把自己的想法跟部队领导一说,领导让他复员,把他分到成县武装大队,继续剿匪。
  到了1954年,地方上的土匪都剿干净了,九幺儿已经二十五六岁。有一天他看上了一个女子,叫田玉梅,精明能干,长得白里透红,是半山坡村的民兵组长,经常到县里开会。一来二去,两人就彼此有意了。不久,九幺儿做了田家的上门女婿。田家就田玉梅一个女儿,她爹把九幺儿当亲生儿子待,九幺儿对老人也很孝顺,一家人日子过得甜甜蜜蜜。1955年入了初级社,九幺儿离开县武装大队,当上了主任。1957年成立高级社,他当大队长。1958年变成人民公社,他还当大队长。
  1956年秋冬的一天,县民政科的一位干事拿着一封寻亲信找上门来,从此,九幺儿和亲人们有了割舍不断的联系。
  
  九幺儿和田玉梅冬月三十从成县出发,到大庸时已是腊月初七,等他们从汽车站出来,太阳都快落山了。九幺儿拿着信,到街上问那些做生意的:“大庸西街66号侯大队长家怎么走?”
  九幺儿要回家的消息,早在大庸街上传开了。一个补锅匠听他口音不是本地的,就问:“你是不是我们侯家从北方回来的幺幺?”
  

[1] [2] [3] [4] [5] [6] [8] [9] [10] [11]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