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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箴碑
作者:殷培文
“吏不畏我严,而畏我廉;民不服我能,而服我公。公,则民不敢慢;廉,则吏不敢欺。公生明,廉生威。”
所以人心清廉,才有吏治清明;吏治清明,才有清官、青天。俯仰无愧于天地,方是为官正道耳。
第一章
老夫人演说颜家史
新知府神往官箴碑
乾隆年间,江西境内有一名为遥里的小镇,这日锣鼓声声,爆竹绵绵。原来,镇上进士颜伯龙官运亨通,只做了两年知县便官封山东泰安知府,不久即将赴任,乡邻们正在为其祝贺。
这颜伯龙,忠孝传家,诗书继世。其高曾祖俱列缙绅,父亲颜希深官至贵州巡抚,年仅三十余便卒于赴任途中。其母颜寇氏,官宦之女,贤孝慈惠。颜伯龙乳名玉飞,四岁时即通四声之学。其父颜希深偶问其志:“长成可愿富贵?”对答曰:“愿读书。”再问:“可欲中状元?”答道:“欲为清官。”其父颇惊异之。十岁即工诗书,涉猎史子百家,遥里小镇皆称之为神童。
遥里镇是一不足千户的小镇,自古连举人也未曾出过,猛不丁出一进士,自然合村共庆,纷纷前往颜府道贺。颜伯龙在家中摆了十余桌酒席与乡邻同喜同乐,月上一竿时,众人方渐渐散去。颜伯龙虽略有酒量,但此时已是满面红透,似戏台上的关二爷。他送走众人后,便往后院颜老夫人处请安。
颜老夫人不到三十守寡,膝下仅此一儿,平时爱子如宝,却不事姑息,督之甚严。一见伯龙微带醉意,面色便沉了下来。说道:“龙儿,我说过多次,酒这东西,少饮能健身,多则乱人性。你已成人,且是朝廷命官,尚如此不能自制,叫我如何放心?”
颜伯龙唯唯喏喏,垂首道:“今日客多,儿心情又佳,故多饮了几杯。日后,儿定遵母训,再不敢任性狂饮了。”
颜老夫人颔首说道:“儿啊,这几日家中事多,咱娘儿俩少有空闲说话,今日天色尚早,你静心听娘说叨几句。”
颜伯龙惶恐道:“愿闻母训。”
颜老夫人沉默良久方道:“儿啊,你父二十年前也曾典守泰安。在任期间,辛劳为民,颇有政声,以为政公明名动一时,当地百姓多不称他官衔,而直呼他颜公。离任之时,你父怕烦扰百姓,天不明便悄然出了西关。行至御碑楼处,百姓们早已守候在那里了,当道跪了一片人,说什么也不让你父走,有的抱住你父的腿,有的扯住你父的衣。你父也跪了下来,我们都哭了……事后你父曾对我说:我们的百姓实在太好了,你给他们办了一分的事,他们还你十分的情。有人当官为了捞钱,其实他们不懂,在百姓嘴里能赚出一声好,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这个字抵得上金山银山。儿啊,你可懂你父亲的这些话?”
颜伯龙颔首道:“孩儿一定秉承父志,做一个百姓口中的好官!”
“做个好官可非易事,有时是要用性命做代价的……”颜老夫人说着,眸中滚出一行热泪来。少夫人颜乔氏知道婆婆想起了公公,赶忙递上一方手帕,自己也抹起泪来。
颜伯龙见母亲落泪,怕她伤了身子,便道:“杀害父亲的凶手既已正法,母亲也不必太过伤心,还是保重自己为要。”
颜老夫人道:“我心中有数。正法的仅是些亡命之徒,真正的元凶至今尚逍遥法外,每每想起,我实不甘心。”
“元凶尚在?”颜乔氏虽约略知道公公在赴任路上被人杀害,但具体细节却从未细问过,不禁吃惊道,“当初公公究竟被何人所害?为的又是什么?”
颜伯龙怕惹母亲伤心,便示意妻子别再细问,然而他的动作却被颜老夫人瞧在了眼里。颜老夫人对颜伯龙说道:“你也不用挤眉弄眼的,让她知道父仇也非坏事。媳妇,再给我倒杯水,我从头说与你知……”
原来二十年前,泰安城东关出了一桩怪案。父母双亡的书生潘景玉寄宿在父亲的生前好友张笼屉家,与其爱子同室起卧,同师伴读。张笼屉有一爱女,名青云,年纪与潘景玉相若,才貌双全,艳名闻于城东。张笼屉见潘景玉才气过人,他日必有成就,便有意将青云许之。两年之后,潘景玉中了秀才,张笼屉便与潘景玉商议,定下了合卺之期。
一天夜里,月光如水,万籁俱寂,潘景玉念起父母,辗转不能寐。突然,他听见一声从未听过的怪声,心中甚惧,便唤起张笼屉之子。张笼屉之子便道:“与君易榻,或能安寝。”不一时,又鼾声大起,潘景玉仍不能入睡。突然,那怪声又起,潘景玉刚想问讯,只听见张笼屉之子大号一声,随之气绝。
张笼屉丧子大痛,遂报官。潘景玉慌乱至极,莫能辩说,主事者正是颜希深。众人皆疑潘景玉,颜希深遂将其拘之府衙。颜希深见潘景玉温雅如淑女,不似豺狼之人,遂将其收押,暂作疑案。
后张笼屉不得已,将女儿青云嫁与西邻古董商李雄伟家。婚后,小两口倒也恩爱。李雄伟一日醉酒,不意说出自己当年买凶欲杀潘景玉却误杀青云兄长之事。青云听后,神态自若,问道:“既是你雇凶手,缘何当时门窗未开?”李雄伟笑道:“其人乃老手,先是藏于一箱中,杀人后又匿于床下。待房中大乱之时,他便趁乱走了……”
第二日清晨,青云梳妆整洁,直接来到府衙,拾一砖块鸣鼓不停,并大呼冤枉。颜希深升堂后,青云遂将李雄伟之语泣诉一番。颜希深大惊,即时发签拘捕李雄伟。李雄伟对其雇凶杀人之事供认不讳,见青云立于堂上,遂怒目恨恨道:“我虽杀人,但绝无死罪,待我出去,咱再算账!”
李雄伟入狱后,省城及京中随之纷纷来函说情,要颜希深网开一面,想法为之开脱。原来,李雄伟之四舅乃乾隆身边的一名太监,宋姓,眼下在宫中正红,权焰熏天。颜希深并未理睬这些软硬皆有的信函,不久便斩李雄伟于蒿里山下。
颜老夫人讲说至此,端起茶盅饮茶。乔少夫人仍记挂着那个张笼屉的女儿青云,遂轻声问道:“状告亲夫的那女子后来如何了?”
“唉!”颜老夫人叹口气道,“那女子性情实为刚烈,待潘景玉出狱后,竟自刎而死。潘景玉哀号不已,将青云尸体葬于自家祖林。此后,他奋志力学,终成进士,眼下为京中刑部尚书。据说此人为感念青云,至今未娶。”
“公公秉公斩了那李雄伟后,京中的宋太监有何动静?”颜乔氏问道。
“李雄伟被正法后,你公公便离了泰安,升任太原知府。在太原咱一待就是五年,倒也平安,总以为那宋太监早已将此事淡忘了。就在你公公自太原升任两广巡按,路经江西地界时,还是遭了那贼的毒手……”
颜希深当年赴任时,所带人数并不多,仅一轿数骑。当他们来至江西界内一座土山时,突然从山中竹林内蹿出一帮人来,个个持枪舞刀,也不搭话,抢上前来便是一阵乱杀乱砍。颜希深一行全无防范,顿时大乱。幸亏一家将舍命将颜伯龙母子救出,颜希深却死于混战之中。朝廷大员上任时半路被杀,自然是大事。此事惊动了刑部,不久便将那伙强盗尽数捕获。据强盗们供认,他们乃是受宋公公指使,在此处截杀颜希深的。因此事牵涉到皇上身边红人,刑部不敢擅自处置,只好禀报乾隆,乾隆批了四个字:“不宜张扬。”刑部心领神会,只将众强盗斩首,并未张扬幕后之人。
颜伯龙母子二人无了依靠,只得行乞度日。这日来至遥里镇,被乔员外碰上,相谈之下,乔员外知他们是遇难的官属,便留他们于镇中,宾客相待,拨一竹楼供其住,吃穿用度皆由乔府出。两年后,乔员外又将其女许与颜伯龙为妻,两家人便与一家人一样。颜伯龙母子在此一住便是十年。
颜老夫人见颜伯龙一直低头不语,便转过话题说道:“儿啊,当今圣上钦点你为泰安知府,必有其用意,儿上任后务必事事谨慎,上要对得起皇上,下要对得起黎民,方不污你父一世清名。你父在泰安时,曾刻过一通石碑,名《官箴碑》,你去后务必要先拜此碑,解透要意,便能得你父为官要诀。”
“何为《官箴碑》?”少夫人虽清秀靓丽,工于刺绣,但对于官场之事却知之寥寥,因此常向颜老夫人请教。
颜老夫人解说道:“究其官箴,原是指百官对帝王所进的箴言。后变成了官吏之戒辞。你父在泰安任上时,为儆人也为自儆,曾亲书官箴,并勒石立于岱庙东门外。你父离任时,曾拓一拓片,我一直收于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