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官箴碑
作者:殷培文
有一放羊人发现杏坛庵西厢房有两具死尸,即刻报与地保。地保一边派人保护现场,一边快马报与泰安府衙。
知府颜伯龙带着通判、仵作及几名衙役赶至杏坛庵时,天已是过午了。地保是个老成之人,现场保护甚好。一伙人在西厢房察看过现场后,通判与仵作继续留在房内验尸,颜伯龙则传来地保询问死者身份。地保禀告说那老一些的是看庵人陈东明;另一人不曾相识。
颜伯龙便吩咐一捕快尽快查明另一死者身世,那捕快答应一声,随即微微一笑。此时,师爷前来禀报颜伯龙:因是下午,西厢房光线太暗,仵作建议将死尸抬往东厢房,再行仔细验看,以免遗下任何细节。颜伯龙点头同意。
回至府衙,颜伯龙先将随去的捕快叫至书房,问道:“在杏坛庵时,我让你尽快查明死者身世,你为何窃笑?”
捕快道:“禀大老爷,此人我认识,是大汶口一破落户子弟,姓张,名张九。此人生性爱赌,口袋里无资便偷,是当地有名的无赖。曾因入室盗财,被我亲自捕捉过的,故此用不着再去探查。当时因庵内人多嘴杂,小人故多了一个心眼儿,未曾当面禀告。”
“既是如此,你明日也要去一趟大汶口,查清此人近几日多与何人来往,有何反常。”颜伯龙吩咐道。
那捕快应声而去。
捕快刚走,胡通判便进来了。此人因爱留一山羊胡,人送外号“胡山羊”,已侍候过三任知府,在衙中属资深之人。
待胡通判落座后,颜伯龙问道:“对于今日之命案,胡大人有什么看法?”
胡通判道:“大人乃老颜公之后,勘破此案当游刃有余!”
颜伯龙又道:“死者死前曾用一梅枝在地上写一‘佳’字,你可曾注意?”
胡通判道:“大人既已看到此一细节,想必已是成竹在胸,何必再问下官呢?”
颜伯龙笑道:“人说胡大人每句话都留半句,今日可算领教了。我再问你,死者死于何毒?”
“八步断肠散。”胡通判答道。
“何为八步断肠散?如何配制?”颜伯龙再问道。
“据下官所知,这八步断肠散为一剧毒之物,配制颇费周折。”胡通判说道,“需将毒蛇、毒蝎等五毒之物放一容器之中,任其厮咬。八日之后,器内之毒物便所剩不多了。此时,再将上等苏绸剪为细丝绒喂之。再过八日,器中毒物便所剩无几了。待到毒物的眼睛俱变为血红色,便将其弄出,用瓦片焙干,研成细末,这便是人见人怕的八步断肠散。此物浸入酒中,人饮之,八步之内必死,故名。”
颜伯龙突然想起在焦府后花园所见的那个龙缸,心中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再想那死者所留下的“佳”字,下加四点岂不是一个“焦”字?随之脱口道:“此案怕是破之容易,结之难了……”
胡通判说道:“小人也曾思之再三,并为大人准备下了脱身之法。”
“此话怎讲?”颜伯龙问道。
“大人新来有所不知,这杏坛庵大有说头,只是知情者甚少。”胡通判道,“当初泰安与新泰划界之时,是以这杏坛庵为中的。也就是说,这杏坛庵之西厢房为泰安界内,而东厢房则归新泰县管辖。如今死尸已在东厢房,按说应由新泰县查问。”
颜伯龙大惊,说道:“此情缘何不早报?移尸嫁祸可是犯法的!此举岂不是要陷我于死地!”
胡通判说道:“大人言过了。从种种迹象看,此案无疑是件买凶杀人案。由死者留下的半截字分析,原凶已露端倪;再推之你近日一日断两桩命案之事,及陈东明卖牛和牛头显圣之谜,谜底便越发明了。此凶若是一般人家,罪当立斩。可他的瓜葛,大人心中自当清楚。再者,现牢中还押着一个烫手山芋呢!此案一发千钧,若当真查,正如大人所言,破案容易,结案却难,无异引火烧身。最佳办法是静观其变。不如拖下此案,息事宁人。”
颜伯龙听罢,更知此人是一油葫芦,浑身油滑,怪不得得宠三任知府。然则那焦氏一门在泰山山神脚下刚刚犯下命案,竟敢再次买凶杀人,眼中还有朝廷吗?此案不办,王法何在?自己在泰安还有何立足之处,岂不事事受焦氏所制?衙门岂不成了焦家的保护伞?“公生明,廉生威”,颜伯龙想起官箴碑中的一句话,顿时心潮澎湃。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况且小小一地头蛇!
此时,正在大汶河河防主事的同知邢中达匆匆来见,进门便道:“颜大人,大汶河桃花汛期已到。近来上游连日暴雨,河水暴涨,险情不断。尤以羊兰角处最险,民工日夜守护在大堤上,连口热水热饭都送不上去。颜大人,无论如何得拨点银钱,以解燃眉之急!”
颜伯龙问胡通判道:“库内尚有多少银两?”胡通判蹙眉道:“马巡抚临走之时,府衙银库已平账,库内已无分文。”
颜伯龙怒道:“朝廷年年下拨修河防汛银两,此款去了何处?”
同知邢中达道:“大人有所不知。马巡抚在主泰安事时,在戴村坝附近修建了一座龙王庙,用的便是河防拨款。此庙占地几十亩,院内碑林成片,说道的皆是马大人的功绩,实则与修河防汛无干。”
“罢了!”颜伯龙道,“邢大人,你速回羊兰角,务必要保住堤内千顷良田和百姓们的生命财产。款项之事,容我再想办法!”
胡通判和邢中达离去后,颜伯龙一直在房中踱来踱去,实难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此时,天上雷声轰轰,雨点打得房瓦“叭叭”直响,越发增添了他心中的烦恼。
一个衙役来报,说是屠夫焦天宝差人求见。颜伯龙心想,焦家此时派人来,定与杏坛庵的案子有关,便随口道:“传!”
一个衣着齐整的中年人来至颜伯龙的房中,不慌不忙地将雨伞放至门后,这才行礼相见。颜伯龙问他来此何干。
那人说道:“我是焦大公子焦天宝家的管家。焦老爷五七忌日那日,焦大公子对大人亲临焦府表示百般谢意。只因焦家当时丧事繁杂,故至今方理出账目。大人的‘折仪’钱早就该送来,也因烦事缠身,至今方腾出空来,焦大公子本该亲来跪谢的,只因丧服在身,不便出门,望大人体谅。”
那人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千两银票放于颜伯龙面前。颜伯龙一看银票上的数目,不禁大吃一惊。自己那日仅随礼十两银子,这焦天宝却回“折仪”一千两,可真够大方的。
那人又说道:“大公子听说您与那马巡抚交往甚厚,甚是喜欢。焦家二公子的事,还望大人多多照看!”
颜伯龙心想:焦天宝送此厚礼,无非是一石两鸟。一者焦天玉既已认罪,还求他从轻发落;再者,那焦天宝想是知道了他亲往杏坛庵查案之事,为防露出马脚,这才用一千两银子来事先堵嘴。颜伯龙本想即刻将银票退回,忽然想起大汶河防汛缺款之事,便转怒为喜道:“这银子我先收下了。回去告知你家大公子,看在马大人之面,只要不犯王法,我不会小视了焦家的!”
那人走后,颜伯龙即刻将胡通判找来,拿出那一千两银票说:“你辛苦一趟,快将此票兑成现银,然后派人从速送至羊兰角,交于邢中达邢大人!你告诉他,一定要撑住,我近日便亲去察视!”
胡通判疑道:“大人难道会变戏法?怎这么快便弄出一千两银票?”
颜伯龙笑道:“此是焦天宝送来的‘折仪’钱。我本想退回,可想到大汶河坝上急用银子,就让其为老百姓造点福吧!”
胡通判赞道:“大人不愧是小颜公,确有老颜公之风!”
第八章
汶河坝舍身抢险
官箴碑神秘现形
这日,颜伯龙回家,先去老母颜寇氏房上问安。进了房门,见母亲一脸怒色,瞧也不瞧他一眼,就连一旁侍候的颜乔氏也不睬他。
颜伯龙问过安后说道:“母亲因何事不快?难道孩儿我做错了什么?”
母亲对颜乔氏说道:“媳妇,将那帖子给他瞧瞧,看他的脸往哪儿放!”
颜伯龙接过妻子递过来的一张帖子,见上面写道:“吏不畏我严,而畏我厚;民不畏我能,而畏我黑。心黑民不敢信,脸厚吏不敢依。吊趟丧,银千两。”
“玉飞,你近日可曾收过人家的银钱?”颜寇氏问道。
颜伯龙不敢隐瞒,便说道:“孩儿确实收过一千两谢银,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