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官箴碑
作者:殷培文
“妈呀!”范七眼都瞪大了,“你怎这么狠?”
“杀人要杀死,斩草要除根。不能留下后患。”新犯人指了指酒碗道,“陪着我喝!”
范七从心里怕了这人,只得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新犯人问道:“在这个号里没听见什么动静?一个月前,这号里可是死过一个人。”
范七连声道:“是有动静,是有动静!都快把我吓死了!”
“知道那人怎么死的吗?”新犯人说道,“将两根筷子插进鼻孔,然后在地上往里磕,使筷子一直插入脑子里。他死后,这号里便一直闹鬼。你若半夜看见鼻子里长出两牙样的人,那便是他!”
“大爷,别说了,我可不愿意见他!”范七浑身汗毛都直竖了起来。“喝酒,酒壮英雄胆!”新犯人道,“听说你也是杀人的行家?”“我?是的,我也杀过人……”范七颤声道。
“你呀,万不该来这泰安。既在历城县犯了案,就在历城县判就是了,何必到泰安受此大罪?”新犯人说道。
“听说抚台大人非要将我押来此处不可。”范七说道,“我本想押来就杀头,谁承想来此后一直无人问案,也不知何日才能给个痛快。大爷,此处用刑有何不同?”
“你有所不知,像咱们这样的,等到秋后才能开斩呢。”新犯人道,“这里向来以酷吏闻名,他们的杀人办法既多又狠。”
“都有些什么酷刑?”范七问道。
“多了!”新犯人一板一眼地道,“比如镬烹,就是把犯人放在锅里煮;再如肢解,就是把活人大卸八块;还有剥皮,就是把熬好的松香浇到犯人身上,待松香干了,再用木槌轻轻敲击,一整张人皮就揭下来了……”
范七听得一阵毛骨悚然,但已不再大呼惊叫。为了压惊,新犯人每说一种刑法,他便大口喝上一碗酒。
新犯人继续说道:“像咱这种杀人犯,很可能得‘凌迟’。”
“何谓凌迟?”范七颤声问道。
“就是将犯人嘴里先塞上核桃,让他叫不出声来,然后再一刀一刀地从犯人身上割肉。”新犯人一边说,一边比划着,“一共要割3357刀。每割十刀,刽子手会吆喝一声,然后歇一歇,一共要割三天。这里的刽子手可都是行家,不到最后一刀要是死了人,这个刽子手的饭碗就算砸了……”
“大爷,快别说这种事了,我的苦胆都快让你给吓出来了!”范七双手捂着眼,像是眼前就站着一个刽子手。
“怕什么?”新犯人道,“我让他们先割我,到时候你看我的。大丈夫得死出个名堂来,免得让阎王爷小瞧了。我不用他们往嘴里塞核桃,只让他们在跟前摆一桌酒菜,每割一刀我喝上一口酒,三天里,我能喝上一缸好酒,就算这身肉卖给他们了,够本!”
范七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并越哭越痛,越哭声音越大。
“哭什么?”新犯人道,“这号里就咱俩人,难道还希望有人可怜咱不成?”
“大爷,他们割你是正割,你是罪有应得。你偷牛就偷牛吧,怎么连人一块杀了?”范七边哭边道,“我挨这三千三百多刀可是冤枉啊!这个泰安也真是的,将俺绑到法场上,一刀下去,脑袋落地一骨碌不就完了吗?怎还得一刀一刀地割?大爷,你行行好,到时候让他先割俺吧,后死的光吓也得吓煞呀!”
新犯人大笑道:“还争什么先后,先死后死不都得死?不过,你刚才说你死得冤枉,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反正黄泉路上咱得手拉着手,跟你说说也无妨。”范七抹了把鼻涕道,“说起来都怪我时运不济,走错了一步路。我家里穷,一连三天没揭开锅。我和老婆倒好说,可还有七十岁的老娘和不懂事的孩子呢!走投无路之下,我只好借了点钱进了赌场,想着能赢点钱好混日子。谁承想一夜就输了一百两银子。我还不起,先是押上了妻儿,后又押上了房子,老娘只好沿街乞讨。就这样,仍还不清赌债。那债是驴打滚的,日子越长,欠人家的越多。后来赢家就把我告了官……”
新犯人问道:“不就是欠他们一百两银子吗?他们怎的说你有两条人命?”
“我有一好友,是这个县的一个屠夫,名叫焦天宝。从前他到我们那地方贩牛,都是雇我给他赶回来。前几天,他听说了我的案子,就托人到了号里,说是有人愿出八百两银子,让我去顶个杀人的罪。我一听,三辈子我也挣不了八百两银子呀,便一口答应了!”
新犯人问道:“他让你顶的是什么样的杀人罪?”
范七道:“说是有个杏坛庵里毒死了两个人,让我承认是我买的凶。还给我编了一大套词让我背下来。八百两银子到手后,我先赎出了妻儿和房子,找回了讨饭的娘亲。还剩下五百两,都交给了老娘,足够他们日后吃穿的了。大爷,你说我为了八百两银子,挨这三千三百多刀,值吗?”
“有件事我不明白。”新犯人说,“这个焦天宝是泰安城内有名的大绅士,怎会为了别人的事跑到历城县去找你呢?”
“什么别人的事!”范七道,“他后来喝醉了,倒是跟我漏了底:杏坛庵的事原是他所为。他原是雇了一个人去杀另一个人,不知为什么两个人都死了!他原也不知我遭了祸,是他在省城当官的一个亲戚告诉他的。”
“你说的可都是实话?”新犯人问道。
“咱都是将死的人了,我还哄你干什么?”范七流着泪说道。
“来人,掌大灯!”新犯人一声喝。
有人端来一盏大蜡烛,号内一片光明。随之,又进来一个端着纸砚的人,对新犯人说道:“大人,都记好了,一字不漏!”
原来,这新犯人便是知府颜伯龙。他对端纸砚的胡通判说:“让他画押!”
颜伯龙升堂后,焦天宝再次被带到大堂上。不过,这次颜伯龙对他可不像前次那么客气了,上堂后,两个衙役把他双膝一磕,焦天宝便自然地跪下了。在范七的对质下,焦天宝不得不招认了自己买凶杀人的罪行。
颜伯龙将焦天宝、焦天玉两案一并报至省城,并给巡抚马继祖写了一封信,请示对这两案如何处理。马继祖很快就回信了,只有六个字:“按大清律行事!”
随后,马巡抚开始巡视他所辖州县,如东平、肥城、莱芜、新泰等地,独不到泰安来。颜伯龙自然心里明白,这是在给他施加压力,逼其对焦氏兄弟网开一面。不想马继祖这些权术却从另一面激恼了颜伯龙。他虽官居五品,职微位卑,但也是圣上钦点,怎能屈从于他人的权谋?马继祖也知道大清律的厉害,故亲笔写下“按大清律行事”的信函,可为什么又如此心口不一,做这些阳奉阴违之事,让别人来顶缸?颜伯龙心里也明白,得罪了马继祖,就等于为自己树了一个强大的对手。可宦海何处无风险?如果迁就了这种人,还如何穿得起这身官服,日后将如何面对这一方百姓?
颜伯龙心一横,判焦天宝、焦天玉兄弟二人均为监斩候。
第十一章
公报私仇官唬民
危机之时民保官
马继祖终于再次来到了泰安。他这次来泰安似乎有些古怪,别说一般百姓,就连府衙的人也无一人知晓他是何时到的。颜伯龙得知马继祖在泰安时,他已在岱庙天贶殿设堂问案了,并声声传颜伯龙到堂。
颜伯龙来至岱庙天贶殿,见马继祖冠服鲜亮,威风凛凛坐于大堂之上,遂倒身下拜道:“泰安知府颜伯龙见过抚台大人!”
马继祖不瘟不火地道:“颜伯龙,你可知罪?”
颜伯龙道:“下官何罪之有?”
马继祖冷笑一声道:“颜伯龙,你头上的顶带可是圣上所赐?”
颜伯龙心中一惊,心想,此事他是如何知道的?原来,颜伯龙的官帽被大水冲走之后,回到府衙,胡通判当天便为其找来一顶一般无二的顶带。颜伯龙为此虽一直感到是块心病,但没想到马继祖会知晓此事。
还未等颜伯龙回话,马继祖便又问道:“新泰知县已将你告下,状告你移尸嫁祸可是实情?”
颜伯龙实话实说道:“移尸是实,但并未嫁祸……”
马继祖不等颜伯龙解释,便抢说道:“你只要认罪就行。还有,你是不是收了罪犯焦天宝的一千两贿银?”
颜伯龙激动地道:“那一千两银子我已用在汶河大坝抢险上了,有证人可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