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官箴碑

作者:殷培文




  颜伯龙心中一惊,心想,今日一早的行踪,难道这巡抚大人曾派人监视?便如实禀道:“今日清晨,下官实是去寻过那通碑,以沐先父遗风。不想那碑早已不翼而飞,失了下落,致使下官心里甚是空落。”
  马继祖捻着颌下之髯,似笑非笑地说:“此事说起也怪老夫。当初我主泰安之事时,本想希深兄既成故人,他留下的那通官箴碑就该移至岱庙,为后人留下一份遗物。不想在一风高月黑夜,那通碑却被人盗走了。我也曾差人查访过,后因冗事缠身,此事也便搁过了。世侄下车伊始,便先去寻碑,瞻视为官之道,足见世侄心志高远,不同凡响呀!”
  “大人过誉了!”颜伯龙道,“下官去寻那官箴碑,无非是想谨存家父教诲,实无沽名钓誉之意。”
  “世侄啊,这为官之箴言,要靠身体力行,盛名美誉,何须沽钓?”马继祖微笑说道,“其实,世侄名声已是不小了!听说当今皇上钦赐你‘小颜公’之号,可有此事?”
  其实,此事只是乾隆帝的一句戏言,就连颜伯龙也不知详情。当初,马继祖升迁后,泰安府空出一缺,刑部尚书潘景玉便保奏知县颜伯龙为泰安知府。乾隆大喜,说道:“听说那颜希深主泰安事时,当地百姓多不呼其职,只称谓他‘老颜公’,我今再为泰安派去一‘小颜公’,此也是一桩美事!”
  颜伯龙见马继祖问起此事,不禁汗颜,不知其是褒是贬,便含混道:“下官自恩科之后,再未去过京城。”
  此时,一官差进来,在马继祖耳边叽喳几句。马继祖起身说道:“世侄,我家老泰山今日五七忌日,可否随我一同去焦府一趟,相互认识一下?我那两个舅子都是杀猪宰牛的粗人,日后还要仰仗世侄多照应呢!”
  颜伯龙摸了一下钱袋,幸好随身带有十两银子,便说道:“既是大人摊上白事,下官自应随从。只是出来时急匆,未曾带多少礼,怕焦府见笑。”马继祖大笑道:“世侄多虑了!你这知府能去,便是给足了焦家面子,什么礼不礼的?”
  焦家举办的五七忌日有悖常礼,引起众人纷纷议论。虽说忌日以五七最为隆重,也只是扎些纸人纸马,孝子、孝眷重披孝衣至墓地烧祭一番了事。焦家弟兄却将丧葬之时的程序搬到五七忌日上来了。在院内设一灵棚,棚下设一八仙桌,桌子上摆放着焦吉的灵位。灵桌两旁,雇了一帮人身着孝衣跪在那里干号;灵棚前面,分坐着二十余个和尚在唱经。院外,扎一席场,也就是吊唁棚。吊唁棚门外,是四棚吹鼓手,轮番迎接前来吊唁之人。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不是在祭奠亡父,而是在借机聚敛钱财。
  颜伯龙随马继祖一行,鱼贯进入吊唁棚。随着一声吆喝,焦氏弟兄跪迎二位贵客进府。
  在会客厅,颜伯龙坐了一盏茶的工夫,便有些耐不下去了,遂起身对马继祖说道:“大人,下官尚有些琐事,要先走一步了。”
  “不可不可!”马继祖说道,“既来了,没有不吃饭就走的道理。再说,你我初次见面,也好借机多聊聊,相互多些印象,再见时便是熟人了。不过,如此干坐着也确实无聊,我带你去后花园转转可好?”
  颜伯龙听得马继祖如此说,也不便强走了,便说:“依大人便是。”
  二人信步穿过中院,从侧门来至后花园。此园名为“桃园”,内中多栽桃树,此时正值桃花盛开,粉红一片,煞是好看。马继祖与颜伯龙来至园中草亭就坐,焦家仆役随之端来了茶点,二人边品边聊。
  “世侄,你看这桃园红云粉霞,香气袭人,如同仙境。然则这好光景撑得住几时?”马继祖感叹道,“说不定一夜风起,落英缤纷,一败涂地!”
  颜伯龙笑了一笑问道:“大人何故突发如此感慨?”
  马继祖道:“为官者如履薄冰,越是得意时越是不敢忘忧。想当初你父主泰安事时,曾以断案公明而名动一方,那么一个精明人尚终难逃得仇家之手。由此我常想,做官如同大海行舟,实难料前途凶吉,事事需自己仔细谋划。你说是不是?”
  颜伯龙谦和道:“下官初涉官场,且不谙世故,还望大人多多指教。”
  “指教倒不敢说,只是本官已是耳顺之年,多吃了两年官饭,多行了两年官道,胸中多些感触罢了。”马继祖说道,“为官者,各有其性,各有其路,各有其师,各有其法。你父以公、廉二字为本,其不知此二字能有几人守得住?就算有一二人做得到,也如同羊群里跑出个叫驴来,终难长久。”
  “依大人之见?”颜伯龙问道。
  马继祖呷一口茶道:“我以为这为官要旨应是上不害法,中不伤民,下不废亲。孔夫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讲的不仅是为人之道,也是为官之道。官是人做的,人又是有情之物,所以要把握准一个度。”
  “听大人一席话,下官受益匪浅。”颜伯龙紧皱双眉道,“不过,这上不害法,中不伤民,下不废亲,说说容易,实则难、难、难!”
  马继祖大笑道:“这就要看个人的道行了。有的人性如犟驴,头撞南墙不拐弯,自然视此三条难、难、难;然而有人八面玲珑,处事如行云流水,自然便将三难变为三易了。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为人如此,为官也是如此。此窍一通,一通百通!”
  “对大人的教诲,下官定会细细品味,以便走好日后的仕途。”颜伯龙客气道。
  “姐夫果真来了?”此时从东侧门彩楼处奔来一素服少女,边跑边嚷,“我还以为你永不再登焦家大门了呢!”
  等那少女跑至近前,马继祖说道:“雯妹,你不在前头守灵,跑到这里干什么?”
  那少女说道:“姐夫也糊涂了?这五七有守灵的吗?再说,灵棚里不是雇了一群人在号着吗?天宝、天玉交结的那帮狐群狗党,在前头吆三喝四,叫人心烦。我懒得与他们为伍,便跑到这里清闲来了。”
  “这是小妹焦雯。”马继祖介绍说,“雯妹,这位是新任泰安知府颜伯龙颜大人。”
  焦雯朝颜伯龙细看一番,方才施了一礼,说道:“颜大老爷万福!”颜伯龙欠了欠屁股,算是回礼。
  马继祖指了指那座彩楼问道:“雯妹如今一人住在这楼里?”
  焦雯笑道:“是啊,自姐姐被你哄骗走以后,我便独住此楼了。不过,门上我已设了机关,以防像你这种偷色鬼半夜破门。”马继祖一听焦雯揭出了他的老底,面色顿时红了。
  颜伯龙见二人谈得热闹,便独自离开了草亭。他信步来至一片紫藤旁,见藤下放一口大龙缸,缸口盖一块石板,不知何用。细听之,缸内似有“沙沙”声,颜伯龙更奇了,便轻轻将石板错开一道缝,往里一瞧,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原来里边养着半缸毒蛇、蝎子、蚰蜒等五毒之物,这些东西正在内中厮咬,并放出一股难闻的恶臭味。颜伯龙心想:这家人可是太怪了,难道以这些东西为宠?他怕被人发现,弄出难堪来,便将石板重新盖好,悄然离开。
  当颜伯龙再回到草亭时,正好有人来禀报,说是目下主家忙乱,怕在府中招待不好二位,便不留他们在府上吃饭了,“折仪”钱随后送往各自府上。这风俗此地确有,至亲好友前来祭拜,主家可不备祭席,只回现金,称做“折仪”。然而此次焦家不留他们二人,却是因为颜伯龙随礼太少,焦家有意给他点警告。
  颜伯龙本不善应酬,听说主家不留吃饭,正中下怀,遂起身告辞,离了焦府,直去府衙。
  
  第五章
  混世魔王仗势掠戏子
  清俊名伶无意会情人
  
  泰安城有一“红莲会”戏班,班主外号“小金牙”。经过十来年的努力,“红莲会”戏班在泰安城已成了气候,出了几个颇受戏迷喜欢的角色,如丑行的“喜丑”、青衣行的“陈三姐”等。
  “陈三姐”本名陈玉儒,城东南望饭岭人氏。其父陈东明虽家境贫寒,但一世奉佛,乐善好施,在当地颇受人尊重。尤其是焦吉计杀“神牛”遭报应后,世人更盛传其多得佛祖佑护。陈东明生子后曾夜梦一老和尚登门,说他命中本仅一女,因他多行佛事,方得贵子。为保此子长命,陈玉儒自小便红鞋花帽,不知者尚以为是个女孩。待长至七八岁时,陈东明便将他送入“红莲会”戏班学了青衣行。陈玉儒不仅嗓口甜润,且长相清丽,在师傅“小金牙”精心调教下,很快在泰安城唱红,一首童谣唱道:“‘陈三姐’,站戏台,台下光棍扔钱来;‘陈三姐’,卸了妆,闺女媳妇迷央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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