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官箴碑
作者:殷培文
颜老夫人说着,回身开一梨木雕花木匣,从中取出一拓本交与颜伯龙。说道:“此物是你父留下的唯一遗物,你带在身边,从中体味为官之理,时时儆尤自己。”
颜伯龙展开,见上面写道:“吏不畏吾严,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公,则民不敢慢;廉,则吏不敢欺。公生明,廉生威。”颜伯龙看罢拓帖,如同亲聆父亲教诲一般,顿时满目热泪。
第二章
瘾发针杀他人牛
绳断巧夺屠夫命
颜伯龙携其家眷赴泰安上任,按且不表。单说泰安城南门外有一屠夫,姓焦名吉,开一“天祥肉铺”。他靠此业发家,又兼心思阴沉,不多时便置下了华屋百椽,沃产千亩,号称泰安首富。他生有两男两女,大女儿嫁与前任知府马继祖为小;两个儿子承继父业,各分管一片肉铺;小女儿十七岁,仍待字闺中。
一日,焦吉自城中醉归,在城门口见一老农牵一牛,体大肉肥,毛色油亮。他是宰牛的行家,知这种牛出肉最多,卖价最高。可一时又无计可施,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人牵牛入城。
回至家中,焦吉将一竹榻搬至门外的老槐树下小憩,心中仍甚觉遗憾。想着想着,他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一觉醒来,他远远见一人牵一牛朝门前走来,定睛细看,那牛正是在城门口见到的那头。他大喜过望,站起身与那牵牛者搭讪,知其为城东南望饭岭人,姓陈名东明,便坚请那人家中小饮。陈东明见其意诚,便将牛系于那槐树下,随焦吉登堂入室。
不一会儿工夫,酒菜端上,颇为丰盛。两人边饮边谈,越谈越投机。陈东明本不胜酒力,半壶酒下去,两只眼睛便睁不开了。焦吉潜出,将四个大铁钉分别钉入牛蹄,使牛只能站立而不能卧。操持完毕后,再潜回房中,摇醒陈东明说道:“醒醒,起来喝杯茶。日已西下,你该回府了,天黑路上不便。”
陈东明再三致谢,出门解牛,见牛唯嘶鸣流泪,一步也不肯行走。陈东明再三抽打,那牛四蹄却如同黏在了地上。陈东明满面汗水,一筹莫展。焦吉倒背双手,围着牛转了一圈,假意端详一阵说道:“此牲口怕是中暑了,找个牛医灌瓢汤药即好,用不着犯急。”说罢,便吩咐一亲信去请牛医。不一会儿,牛医至,焦吉几次朝牛医使眼色。牛医会意,瞧了一阵说道:“此牛得的是暴病,已无药可医。”陈东明听罢落泪道:“我今晨牵此牛进城,本打算卖掉还账的,现已至此,岂不是要我的命吗?”牛医对陈东明说道:“既如此,将牛卖于焦公算了。”焦吉笑道:“我要此病牛何用?”牛医说道:“不仅其肉可卖,就是皮角也能值钱,怎说无用?再者,焦公向来乐善好施,就算帮帮这位大哥吧。”焦吉说道:“既如此,你给定个价吧。”牛医便与陈东明商议,以四千文钱成交。陈东明无可奈何,接钱而去。
陈东明走后,焦吉急不可耐,叫人将牛拖至一旁,手持尖刀,先斩牛头,挂于槐树一树杈之上,接着三下两下,已无全牛。焦吉打发下人将牛骨肉抬至后院,心中快活至极,手上的血污也不曾洗一下,便在竹榻之上坐定,吩咐下人摆酒侍候。
陈东明回至家中,回想此事,越想越觉蹊跷,便着人当夜潜回,在焦吉屠牛处拣得四只牛蹄回。陈东明见牛蹄上俱钉有铁钉,顿时明白了事情真相,抱着牛蹄流泪至天明。
第二天一早,陈东明便手提牛蹄来至焦府门前叫骂,声声要焦吉还他牛来。他的叫骂声引来众多围观之人。由于焦吉平日欺行霸市,横行乡里,加之此事做得太过缺德,故众人中多有愤愤不平者。焦吉听得门外喊骂,禁不住火攻脑门,手提一解牛刀蹿至门外,对着陈东明道:“你那牛是卖给我的,我一文钱都不短你的,怎又找上门来啰唆?看我焦某人好欺吗?”陈东明便将四只牛蹄丢在他面前,与之辩理。焦吉大怒道:“有谁见我在牛蹄上钉了铁钉?又有谁说这不是你做的手脚,干那挖破腚门赖人的事?有本事你可去衙门告我就是,再在此撒野,我这解牛刀可不吃素!”
众人见焦吉凶神恶煞的样子,心便寒了。他家大财粗,大女婿又是山东巡抚,别说骗一头牛,就是真的杀个把人,一般百姓又奈他何?故此,便皆劝陈东明息事宁人,陈东明仰天哭道:“牛啊!你死得冤呀!你若有灵,就该上告天庭,让玉帝还世间一个公道!”
众人走散之后,焦吉仍怒气不息,独坐在竹榻之上喘息,忽觉脑后奇痒钻心,便用那解牛刀在上面轻刮解痒。一阵风起,树枝摇动,树杈上系着牛头的绳子突然断开,牛头自空中跌下,恰恰砸在解牛刀背上,焦吉的脑袋似脆葫芦,被齐齐切下……
由于焦吉死得蹊跷,他家人怕外人说三道四,便悄悄用麻绳将尸首相连,对外则说得暴病而亡。丧事也未过分张扬,仅报给了在泰安城内的亲友,请了一班吹鼓手,吹吹打打送了葬。即使这样,外边仍传得沸沸扬扬,说那牛为一神牛,被焦吉骗杀之后,立马显圣报应云云。
焦吉的妻子娘家姓朱,也是屠户。她自嫁给焦吉之后,便是丈夫的一个得力助手。这女人体魄健壮,抱起半爿猪肉如无物。自焦吉死后,她出门的时候少了,常一个人躲在上房边喝闷酒边把玩骨牌。
这日,焦朱氏将两男一女叫至自己房中,哭丧着脸说道:“你们老子死了这么一段日子,你们有谁想起为他烧刀纸或上炷香?他白生白养了你们这几个畜牲了吗?”
长子焦天宝赶忙道:“母亲息怒,孩儿并非不孝之徒,这几日也在想,父亲的丧事办得实在太过寒碜了。可当时有当时的说法,实属不得已。为今之计,只待五七忌日时补办。这几天我都想好了,父亲五七忌日那天,多请几班吹鼓手,广散宾朋帖,连大姐和姐夫也请到,为父亲挣回面子便是。”
“得多少用度?”次子焦天玉问道,“多了我可拿不出!”
焦天宝瞪了天玉一眼,说道:“你柜上先出两千两如何?”
“两千两?”焦天玉吃了一惊,“大哥,你不是不知道,我那边生意越来越不好做,眼看都快撑不下去了,到哪里去凑这两千两?真是,出丧时不鼓捣,五七忌日闹腾个屁!还请大姐和大姐夫,人家能来吗?大姐夫何时将咱们家当回事过?”
焦朱氏见天玉如此小气,便嗔道:“老二,你这是什么意思?分家的时候,我和你爹可没偏没向,你分一斗,你哥十升。这才几年呀,你的那一份就倒腾没了?整天不是走狗斗鸡就是逛窑子,什么家业折腾不光?我今儿把话撂在这里,这可是给你爹挣面子的事,你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
焦天宝笑了,说道:“天玉,你的眼就只能看二尺远吗?你若不拿不要紧,我自己出好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什么意思?”焦天玉莫名其妙道,“我从小就不如你会算计,这一点我服你,可逢沾光的事,你让我沾过边吗?”
“自家弟兄,越说越远了。”焦天宝道,“你想想看,想法把大姐夫弄来,那就是一面大牌子,他可是山东巡抚。他一来,无论官场还是民间,谁不争着给咱随礼?谁敢不给送礼?那些想当官的,找这种机会都找不到呢!听说新来一个知府,不日就到任,有大姐夫在这里,三百两二百两的,他拿得出手吗?再者,让他知道这层关系,往后什么事情不由着咱们?这种稳赚不赔的事,咱为何不办?”
焦天玉豁然道:“还是大哥琢磨得透!这么说,我立马送过两千两来!”
焦朱氏皱眉道:“你爹生前可是与你大姐夫有过过节儿,几年都不来往了,这次他们会来吗?你大姐这死妮子,也够狠心的……”
焦天宝说道:“平日可能不来,这次他们不能不来。你想,他是个读书人,又做了这些年的官,眼下老岳父死了,为遮外人的眼目,他也得到场祭奠的。”
“放心吧,他们一准来!”焦雯没头没脑地说,“听说新知府就要到了,我那姐夫会不来此刮人家一层皮?”
“死妮子,你瞎嚼什么舌头?天宝,这事就由你操持吧。”焦朱氏说道,“还有一事我这心里一直是个疙瘩。你爹死得既难听又不吉利,都说是那神牛显圣,我却不信,都是被那卖牛人咒的。要说就该让他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