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官箴碑

作者:殷培文




  宋公公大怒,抢过惊堂木重重一拍道:“小子们,给我打!”
  潘景玉摆了摆手道:“看他当过知府的分上,不跪也罢。颜伯龙,你可认识本官?我乃刑部尚书潘景玉,尖嗓门的那一位正是你说的宋公公。圣上对你的案子颇为重视,让我与宋公公借来泰山祭神之际,一并审断你案。你可想明白看仔细了,待问你话时,有则承认,无则申明,不得意气用事!”
  颜伯龙听罢,突然倒身下跪,哽声道:“谢皇上牵挂,颜伯龙肝脑涂地,无以为报!”
  潘景玉道:“颜伯龙,我来问你,马巡抚告你之三大罪状,可是实情?你可一一招来!”颜伯龙便将汶河坝抢险之时,顶带如何被大水冲走,“喜丑”如何冒死打捞无果,及杏坛庵为何移尸、焦天宝行贿之银又如何处置之事述说一遍。最后说道:“移尸及贿银之事,下官自以为并无过错,只是这丢了顶带一事,罪不容赦。请尚书大人替我上达圣上,罪臣颜伯龙有负圣上体恤,甘愿受死!”
  潘景玉对宋公公道:“如此说来,颜伯龙丢失顶带一事,倒也情有可原,你说是也不是?”
  宋公公突然站立起来,大声道:“圣旨在此!”所有人等俱下跪接旨。宋公公自怀中取出密函一封,当众开启之后,只见他目瞪口呆,却半天不见宣旨。
  潘景玉抬头问道:“宋公公何意?”
  宋公公如实说道:“临行时圣上交付与我的密旨实为白纸一张。”
  潘景玉重新落座后,问宋公公道:“对颜伯龙一案,圣上还有何交代?”
  宋公公道:“这还不明白吗?颜伯龙犯此大罪,让圣上也无话可说了,故才有这无字密旨。来人,将颜伯龙拉出去立斩!”
  “慢!”潘景玉道,“宋公公,临行之时,圣上也曾给了本官一道密旨,颜伯龙是杀是剐,还是待我宣旨之后再行定夺。”
  大堂之上,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潘景玉当堂宣旨道:“颜伯龙水冲顶带,事出有因,不予追究。其临危不惧之事可嘉,拳拳爱民之情可叹。颜伯龙官复原职,赏单眼花翎!”
  随之,有人将一顶带花翎端出。自大清建国,一个知府被圣上赏单眼花翎者,仅颜伯龙一人,颜伯龙即时脱去囚装,换上官服,头顶御赐顶带花翎,自是别有一番神气。
  宋公公不相信这是真的,立而嚷道:“潘大人。我跟随圣上三十余载,圣上性情我岂不知?为一小小知府,岂会有两道密旨?我看其中一道必定是假的!”
  潘景玉不温不火道:“宋公公,我这里还有一道密旨,你须跪接!”宋公公只得下堂接旨。潘景玉宣道:“‘有枉揣朕意,信口断案,视人命如儿戏者,立斩!’宋公公,你可听清楚了?你的死期到了!圣上让你落叶归根,卒于故里,已是给足你面子了,还不赶快谢恩!来人,将宋公公绑赴刑场,斩!”
  满堂人全惊呆了。
  宋公公不愧是伴君多年之人,事到如今倒也明白了。只听他仰天长叹道:“圣上,老奴伺候了你三十余年,到头来耍我这么一把,于心何忍?潘景玉呀潘景玉,我与你何仇何恨?竟设下如此罗网,害我年迈之人!”
  原来,潘景玉在京时,听了“喜丑”等人的诉说,看了颜母的信函之后,便将颜伯龙一案密奏了高宗,同时参了宋公公一本。宋公公倚仗从前在朝得宠,在京中结党营私,包打天下,胡作非为,恶贯满盈。其虽为太监,却有多房老婆,多为赎身的妓女及坤伶。其人折磨女人已成癖,手段特别狠毒,凡被其玩腻的,皆暴死。京城人畏之如虎,恨之入骨。
  乾隆对宋公公无法无天之行早有所闻,又听了潘景玉的奏报之后,虽深恨之,但为了自身的脸面,却不愿满天下抖出此人的龌龊事,便暗下吩咐潘景玉,借审颜伯龙一案,在泰安除却此人。乾隆知道此人好为人师,性情张狂,常假颁圣旨,谋取私利。遂设下一圈套,让宋公公自己往里钻……
  与宋公公同时行刑的,还有焦氏弟兄。三人被戮后,泰安城中鞭炮声三日不绝,百姓如同过节。
  焦天宝、焦天玉死后,焦雯变卖了家产,在泰山下虎山旁建一牛头寺,以祭奉其父屈杀的那头神牛。颜伯龙之妻颜乔氏为媒,陈玉儒与焦雯结为伉俪。
  马继祖也因此事,贬为县令。
  乾隆三十六年初,颜伯龙升迁为陕西巡抚。
  临行那日,颜伯龙仿效父亲,怕惊扰百姓,故天不明便动身。然而出了西门后,却见“喜丑”一帮人,推着几辆车子正等他,说是要去西安做买卖,定要与颜伯龙同行。颜伯龙拗他们不过,只好答应。
  过了定陶县城,眼看就到菏泽地界。颜伯龙突然发现身后尘土飞扬,一彪人马急速赶来。他想到其父的遭遇,就吩咐“喜丑”他们保着家眷先行,他独骑断后。
  颜母闻之说道:“玉飞不可慌乱。当初对你父下手的那些人是在大山密林处,四面不见人烟;如今这里青天白日,村庄稠密,哪个贼人有如此大胆,敢在这里行凶?我看后边之人虽无好意,但决无有杀人越货之险。不妨立等他们过来,看是如何说法。”
  颜伯龙虽依了母亲,但警惕之心却不曾放下。待后边人马来至跟前,颜伯龙认出领头之人原是马继祖从前的参军吴超。
  颜伯龙在马上一拱手道:“吴参军别来无恙,不知追赶本官有何见教?”
  吴超怒笑道:“承蒙颜大人关怀,小人自从老爷被贬后,生计无着。只好在这穷乡僻壤间啸聚山林,打家劫舍过活。哪有大人风光?有人告知,说你在泰安搜刮的民脂民膏有几车。你们若不经过这里,自然与我无干,现既在定陶界内,就恕我不敬了。”
  “你待怎样?”颜伯龙道。
  吴超道:“颜大人,人们都说你们颜氏父子为官清廉,可在泰安任上才两年,便积了几车财宝,清廉在哪里?真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呀!”
  颜伯龙笑着说道:“吴参军,你误会了,那几车东西非我之物,是同路的几个朋友的。他们要去西安经商,与我正好同行。我的行李仅一箱平时换洗的衣服而已。”
  吴超道:“大人可敢容我一搜?”
  颜伯龙道:“搜是可以。不过,我刚才已说得明白,那几车箱子不是我的,你们似不宜殃及他人。”
  “喜丑”在一旁笑道:“颜大人,这几车货怎说不是你的?我们皆为草民,哪里有这些东西?”
  颜伯龙急了,道:“‘喜丑’,你们车上的箱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我都不知,怎说是我的?一旦有何贵重之物让他们没收,岂不是因我连累了你等?”
  “喜丑”道:“颜大人,实与你说,车上之物是泰安百姓送与你的。当时怕你不收,我们才谎称是去西安经商,一者一路护送你,二者也将车上之物送至你的新任所。这位大爷既然要搜,不如随他,让他们见识一下你的十万雪花银!吴大人,你可看好了,别晃了眼!”
  吴超将手一挥道:“搜!”
  第一车上的木箱子被打开了,箱内竟是一尊碑座;第二车上的木箱被打开了,是一台碑帽;最大的一个木箱被打开了,是一通碑身,上面的正文皆用红漆涂过,上书:“吏不畏我严,而畏我廉;民不服我能,而服我公。公,则民不敢慢;廉,则吏不敢欺。公生明,廉生威。”
  “官箴碑!”颜伯龙惊喜道,“‘喜丑’,此碑不是被马继祖砸了吗?怎会在此?究竟是怎么回事?”
  “喜丑”道:“大人,泰安百姓知你升迁的事后,实在舍不得你走。可圣命难违,留也留不住的。临走了,俺们总得送你点什么,留个想头吧!于是,俺们便想出重刻官箴碑的主意。马继祖能砸,咱老百姓会刻呀!”
  颜母得知车上是官箴碑,便下了轿,来至碑身前,用颤抖的手抚摸着碑文对颜伯龙道:“儿啊,这是泰安百姓对你的嘱咐和希望,你可要时时记住呀!”
  吴超单腿跪地道:“颜大人,原谅小人鲁莽!百姓眼里的好官,才是真正的好官,小人从心里服了您!小人这就遣散党羽,返回故里,安分守己过日子去!大人,您一路走好!”
  西安碑林中,至今存有一通官箴碑,皆说自泰安运至,其《跋》、《又跋》中均有记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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