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朔风吹过的季节

作者:姜贻斌




  作为哥哥,我根本无力管弟弟们的食宿,仅仅凭这点,我已经羞‘隗难当了。可是,他们除了自食其力外,还要供我的学费。
  二牛三牛的行为没有引起我的警惕,但我渐渐发现,二牛三牛后来尽管还是每个星期天来大桥上与我见面,但给我的钱却没有以前那样多了。我没有问,我只有愧疚的份儿,我想,也许每个星期的收获并不是一样的。二牛三牛也没有解释,但毕竟有了一丝躲躲闪闪,目光不像以前那样坦然地与我对视了。而且一见面,将钱急急忙忙地给我之后,便匆匆地走了。二牛说,我们太累了,要去睡觉了,哥哥你也快点回去吧。
  我们没有像以往那样各自说着一些有趣的事情了,没有再默默无语地看那灯火灿烂的城市了,没有望望那黑黢黢地山脉了,也没有低头俯视大桥下那条黑暗无声的河流了,当然,也听不到三牛手中的小石头碰撞出的清脆的响声了。
  我呆呆地站在大桥上,望着二牛三牛模糊的背影,觉得那匆忙的背影里,有了几分诡秘和狡黠,甚至还有了几分陌生。
  因为我有愧于二牛三牛,所以,我没有问过他们,为什么钱比以往少了许多,是不是他们又拿到网吧里玩掉了?但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我的弟弟们后来不再提供我的学费了。
  
  7
  
  我很想找二牛三牛好好谈谈,问问究竟是什么原因,但我还是难以启齿,我担心他们会反驳我,他们凭什么要任劳任怨地供着我读书呢?他们也正是读书的年龄啊。我这颗非常脆弱的心,肯定承受不了弟弟们的诘问。
  在我极其苦恼的时候,我接到了家里的电报,父亲突然暴病而死。我看着电报,怎么也不敢相信,像被雷击了一般,我哇哇地大哭起来。同学们劝我,又纷纷凑了点钱,于是我请了假,急忙去叫二牛三牛。可是,我跑到烂尾楼,二牛三牛却不在。
  我想,他们肯定捡破烂去了。
  我急得直跺脚,问谁也不知道。我刚要离开,有个躺在地上的蓬头垢面的老人,沙哑着嗓子说,你到对面那个网吧里找找吧,看在不在。
  怎么?二牛三牛白天也待在网吧里?他们难道不捡破烂了吗?我马上冲进大楼对面那家叫快乐天地的网吧,果然看见二牛三牛正在人迷地玩着。
  我不由分说,气愤地将他们拖出来,悲伤地说,爸爸死了。
  二牛三牛也呆住了,好像我在骗他们。灼人的阳光照着他们,使他们的眼睛眯了起来,他们抬起头来,疑惑地问我,真的吗?真的吗?
  我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团怒火,抡起大手,重重地给了他们每人一个巴掌,打得他们差点跌倒在地。
  我伤心地说,跟我回家吧。
  我们下了车之后,跌跌撞撞地回到家里。此时,父亲已经静静删尚在了棺材里,他好像平静得很,走得一点也不痛苦,好像多年来堆积的那些辛苦和劳累也不复存在。他已经彻底地放弃了那些用汗水浸泡过的田土,那些用双手磨砺得放光发亮的农具。他知道他的三个崽已经回家了吗?他知道二牛三牛悄悄地有了令人惊讶的变化了吗?可怜的父亲,你曾经对我说过,一定要抽空来学校看看我的,看看热闹的省城。你说,你这辈子还没有去过县城呢。
  母亲哭得天昏地暗,见我们回来了,哭声中更有了一种尖锐的沙哑,像寒风在空中呼啸。我们兄弟悲痛万分地扑在棺材上,呜呜地大哭。可是,父亲已经再也听不到我们的哭泣声了,他永远安静地睡去了,好像一丝牵挂也没有了。唢呐凄凉的吹奏声,呜哇呜哇,一阵阵将悲伤和哀痛传送得很远很远。
  母亲泪水涟涟地说,你们爸爸虽然很累,一直却还是好好的,这些年来,也没有说过哪里不舒服,那天晚上,他忽然说胸口有点闷,我说,那你吃完饭就睡吧,我去猪栏守夜。他答应了,他从来没有叫我替他去守夜,可那晚上他没有一点犹豫。天亮之后,你们爸爸应该早起来了,可他没有起来,我想,他想多睡睡就让他睡睡吧。谁知八九点钟了,他还是没有醒。我觉得奇怪了,他从来没有这样的啊,他总是记着田土里的事情,一天也不歇气的。我去喊他,喊了几声也没有醒来。我伸手去推,突然发现不对头,身上怎么冰凉冰凉了?再—看,他早已走了……
  生命居然是如此之脆弱,我们的父亲就在睡眠之中走完了他劳苦的一生。在父亲的坟上,风猛烈地吹拂着,杂草悲伤地摇晃着,炸碎了的鞭炮,像彩色的雪花洒落在地。
  那是一个凄凉的世界。
  我跪着,含着泪水对父亲说,爸爸,你放心走吧,我会把二牛三牛带好的;我们一定会孝敬娘的。我似乎看见坟墓中的父亲微微地点了点头。从那一刻起,我俨然地感到了长子肩膀上的重担。
  父亲去世了,家里空寂了许多,终日弥漫着浓浓的悲伤和忧郁。但我总是好像听见父亲躲在哪个黑暗的角落里喃喃地说话,似乎他在与我们捉迷藏,故意发出一点声响,却又不让我们知道他到底躲藏在哪里。
  我说,爸爸在说话哩。
  二牛侧耳一听,说,我也听到了。
  三牛也说,我也听到了。
  我们不相信父亲就这样无声无息走了,便在屋里寻找起来,门后面、灶屋里、床铺下面、桌子下面,我们甚至连厕所和猪栏里也没放过。猪栏里那只黑毛猪,也显得十分痛苦,伏在地上,一动不动,额头深深地皱起来,似乎知道每晚守着它的主人已经去世了。我们多么希望父亲是在与我们开玩笑啊,故意让我们寻找得焦头烂额之时,他便乐呵呵地从某个秘密的地方走出来,用粗糙的大手逐个摸摸我们的头。
  我们在家里待了五天。母亲那几天像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披头散发,衣冠不整,憔悴,呆痴,什么事情也不做,也不睡觉,眼泪像河水一样,流也流不完。我们跟她说话,她好像根本没有听见。
  二牛三牛那几天非常懂事,抢着做家务,也不让我插手。我陪着母亲,用极其苍白的语言劝说着她。母亲默默地抓紧我的手,似乎害怕我突然飞走了。母亲这副样子,叫我怎么也放心不下,我决定叫二牛三牛多待一段时间,陪陪母亲,等到母亲的情绪稍稍有所恢复了再走不迟。谁知二牛三牛坚决不答应。他们振振有词地说,我们不去捡破烂,你的书怎么能够读完?
  一直呆呆的母亲一听这话,突然清醒了,她也不同意,抬起头来,抹着泪水对我说,大牛,就让二牛三牛跟你走吧。
  我紧紧地抓住母亲骨瘦如柴的手,说,娘,你要好好保重啊。
  母亲嗯嗯地点点头。
  我问,娘,那头猪以后谁来守夜?
  母亲说,我会有办法的。
  于是,我们含着泪水离开了那贫穷的家乡,离开了我们的母亲,离开了那静静地躺在坟墓里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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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原想,父亲去世之后,二牛三牛会更加懂事的,况且,以前他们就是那么懂事,知道为家里分担忧愁。但是,我完全想错了,他们后来不但不去捡破烂了,竟然还跑到学校来问我要钱。当二牛三牛第一次脏兮兮地出现在我宿舍时,同学们以为是从哪里闯进来的叫花子,大声呵斥道,出去出去,难道你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当时,我躺在上铺看书,伸出头一看,天哪,原来是二牛三牛来了。我急忙对同学说,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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