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朔风吹过的季节

作者:姜贻斌




  我越想越难受,几乎夜不能寐。这件事情残酷地折磨着我,像辣椒粉不断地揉搓着我的五脏六腑。我没有跟父母商量,有一天便去见二牛三牛,他们刚刚回来,脸上涂满了汗水和灰尘。他们正在看两个凶狠的男人在地上滚来滚去地打架,屋里充满了呛人的灰尘。当场有那么多人,却没有人拉架,居然还幸灾乐祸地叫喊着,顿着脚狂笑,打呀打呀。我想上前去扯开他们,二牛赶紧拉住我,老练地说,你别去。
  我们走出楼房,楼房的周围长着深深的杂草,显得凄凉而荒芜。这时,二牛从口袋里拿出钱递给我,说,哥哥,给你。
  我这回却没有伸手接钱,紧紧地搂抱着弟弟们,泪珠像雨水一样流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喜欢流泪,像个女人。
  昏暗的路灯微弱地照着我们,使我们的模样看起来非常古怪而可怕。
  二牛惊讶地说,哥哥,你哭什么?是不是手头很紧?我们不是给你钱了吗?
  我深深地叹了一声,摇摇头,犹豫许久,终于说,二牛三牛,我决定不读了。
  二牛三牛非常震惊,侧过脸问,为什么?
  我说,不为什么,我不能够看着你们这样受苦。我没有勇气说那天他们挨打时我就坐在车上,我害怕他们责怪我袖手旁观。
  二牛三牛气愤起来,狠狠地掀开我的手,二牛激动地说,哥哥,你真是太不争气了,我们家就盼着你有出息,你不能够违背全家人的一片苦心。
  三牛也说,大哥,你不能不读啊。
  我说,我实在读不下去了。
  二牛三牛沉默了许久,突然跪下来,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仰着头,苦苦地求我,哥哥,你一定要安心读书啊,我们家就看你了,我们苦一点又算什么呢?我们就是再苦再累,也要让你读出来。
  我也咚地跪下来。
  在这个秋天的晚上,我们三兄弟抱头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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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过了,天气渐渐地冷起来了,二牛三牛还没有被子。那栋烂尾楼没有窗户,凉风可以毫无阻碍地呼呼吹进来,弟弟们怎么受得了?我咬着牙,毫不犹豫给他们买了一床被子送去。二牛三牛见我拿来了崭新的被子,高兴起来,悄悄地问我是不是那个女同学送的,我说,不是,是我刚买的。
  二牛三牛生气了,说,哥哥,你也太大方了,你怎么舍得买呢?我们的钱来得可不容易。
  我说,你们这里太冷了,冻病了怎么办?
  二牛指着肮脏的屋子,说,你看看,这里值得盖这么新的被子吗?你拿回去,我们自己会想办法。
  我知道他们捡破烂可以捡到半新不旧的被子衣服和鞋子之类,但他们为了多卖钱,连这些捡来的破烂东西都舍不得留着自己用。所以,我固执地说,那不行。
  我和弟弟们推来推去,后来双方相互妥协,我盖这床崭新的被子,我宿舍里的那床被子给他们。地上则铺着捡来的破烂的毯子。
  第一个假期过去了,二牛三牛高高兴兴地跟着我回家,我们还掉了一些欠款。父亲数着钱,高兴地说,二牛三牛不错啊,好崽。我们给父母买了礼物,说出来你们也许会笑话的,但是,作为我们来说,也只能如此了——给父亲买了一件深色衬衣,十块钱;给母亲买了一条棕色围巾,十五块钱。当我们高高兴兴地拿出这些礼物时,父亲则勃然大怒,全然不顾这是过年了,刚才的高兴烟消云散。
  他双目怒睁,指着摆在桌子上的衬衣,说,谁叫你们买的?这样贵,你们也下得了手?
  母亲没有生气,把那条围巾翻来覆去地看,不断地埋怨道,不要买哩,钱是省一个多一个啊。
  父亲甚至霸蛮地说,能不能够退掉?
  一个学期不见,父母越发苍老了,头发像霜打的,脸上的皱纹不忍目睹,像冬季沧桑的田野。但是,一家人毕竟很高兴,围着灶火,二牛和三牛没有说他们的辛苦和艰难,滔滔不绝地说着城里的新鲜事,逗得父母咯咯地笑,说,你看二牛三牛,去了省城,说起话来都有滋有味的。
  只有我的心情越发忧郁了,虽然我脸上笑容一片。我没有对父母说我准备退学,我害怕他们大发雷霆。父母分别搂着弟弟们,告诫他们要发狠,说我们村子就只有你们哥哥读了大学,我们就是勒紧裤带,也要让你们哥哥把大学读完。
  二牛三牛异口同声地说,没问题嘞。
  手足之情,真是一言难以道尽。天底下,哪里还能够找到这样懂事的弟弟们?
  父亲叹息着说,二牛三牛啊,大人对你们不起,没有把你们送出来。说罢,脸上涌出许多的愧疚。母亲也深深地叹气。
  二牛却说,爸爸,过去了的事情就不必说了,我们家这样不是也蛮好吗?你以前说过的那个撒辣椒粉的观点是对的。
  虽然我和弟弟们同在一个城市,父母还是不放心,每晚上,等到二牛三牛睡觉了,父母便悄悄地对我说,大牛啊,你要经常去看看二牛三牛,他们年纪还小,我们不放心啊。
  母亲还说,我夜里老是睡不好,就是牵挂二牛三牛。
  我安慰说,娘,这我知道,你也不必太操心。
  我现在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弄清楚,吴爱爱怎么知道我有两个弟弟在这个城市捡垃圾?也许是那天她坐在我身边看车外有人打架,发现了我的情绪跟别人截然不同,进而猜测到了我的秘密?
  到学校不久,有一天,吴爱爱突然对我说,张大牛,今天我请客,叫你的两个弟弟一起去。
  我一听,愕然失色,居然没有作任何解释,她尖锐的目光,好像早巳把我的秘密识破了,我说,算了吧,何况借了你那么多的钱了。
  吴爱爱非常干脆,你不要哕嗦了,去。
  说罢,不由分说地将我叫到校园大门,手一招,的士过来了。我此时没有任何拒绝的能力和理由了,让的士开到那栋烂尾楼下。吴爱爱说,赶陕叫他们下来。
  弟弟们碰巧都在,我便说,有个女同学请我们吃饭,就在楼下等着。
  二牛三牛一听,兴高采烈地说,那好哇。马上跟着我下来。到了车上,我介绍说,这是我的同学吴爱爱。
  二牛三牛的嘴巴很甜,叫了声吴姐。三牛讨好地说,上次你送的开心果好吃死了。吴爱爱笑着说,是吗?
  吴爱爱叫的士开到一家高档饭店,要了个包厢,笑容可掬地把菜单拿来,对二牛三牛说,你们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吴爱爱这时拿出摩尔烟,问我抽不抽,我摇摇头,二牛三牛惊讶地看她一眼,他们没想到她也抽烟,而且抽那么高级的外国烟。
  二牛三牛肯定饿慌了,一口气点了许多菜,有基围虾、螃蟹、口味蛇、青口……都是点那些价钱最贵的。
  我一看,很不高兴,说,点这么贵的菜做什么?你以为不要钱呀?
  吴爱爱不满地看我一眼,大方地说,让他们点吧。吴爱爱穿得很艳丽,头发是重新做了的,像团黑云在飘荡,一身绿色的长裙,脸上的妆也是细心化过的,像个贵妇人。点了菜之后,二牛三牛便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她吞云吐雾。
  莱上来了,二牛三牛便不讲什么客气了,放肆吃,像土匪,根本顾不得说话了。他们的菜碟一阵子就堆满了虾壳蟹壳和蛇刺,服务小姐不时地给他们换碟子。当时,我心情复杂极了,不怎么动筷子,吴爱爱不断地催促我,吃呀,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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