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朔风吹过的季节

作者:姜贻斌




  二牛根本不听,迫不及待地想动手翻我的箱子,想必猜测我的钱应该放在那里面的。我立即跳下床,用力一推,挡住二牛,说,二牛,你怎么能够这样呢?
  二牛像不讲道理的小流氓,梗着脖子说,你读书时,我和三牛总是按时给你送钱来,哪里像你这样,问你要也不给,天下哪有这种道理?说罢,又要朝屋角落走去——箱子摆在角落里。
  我仔细一看,二牛的脸色非常难看,苍白,眼里发出可怕的光,那表情像个吸毒的。想到这里,我差点尖叫起来,二牛肯定吸上毒了。
  我愤愤地说,二牛,你是不是吸毒了?
  二牛冷漠地说,吸又怎么样?
  我恼怒极了,重重地推了他一把,咬牙切齿地说,你怎么这样愚蠢啊?你会害死自己也会害死我们啊。
  谁知二牛将拳头在空中狠狠地一挥,说,你想打架吗?
  我说,我不想打架,我只想告诉你们,娘病了,我把钱寄回去了。
  那也不行,二牛恶狠狠地说,我们就不要活了吗?我们就不是人了吗?我不相信你箱子里没有钱了。即使没有了,我也要看看。
  我箱子里的确没钱了,但我非常反感二牛的做法,他简直像个抢劫犯,根本没有将他的哥哥放在眼里,气焰十分嚣张。
  当时,我没有顾得上穿衣服,又冷又气,浑身发抖,我吼起来,我就是不准你看。
  二牛偏着头,冷冷地一笑,说,我就偏要看看。说罢,固执地朝屋角落走去。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谁知二牛一拳重重地朝我打来,打在我脸上,疼痛无比。
  二牛急切地喊,三牛,上啊。
  我一直认为三牛是可以变好的,主要是二牛带坏了他。谁料三牛像猛虎见到了猎物,从后面凶狠地扑来,二牛赶紧抄起我的双腿,两人紧锣密鼓地配合着,我像麻袋—样扑通倒在了地上。
  三牛竟然用那双冰冷的手紧紧地掐着我的脖子,二牛凶狠地问我,让不让我们看箱子?
  现在想起来,我如果让他们看看箱子,也许就没有后来发生的悲剧了,反正箱子里也没有钱。可是,我偏偏不让,我不能惯坏他们,更何况平时已经够惯他们的了。
  我使劲地反抗着。哪知这两个愚蠢的家伙,居然生出了一身野力气,凶狠、野蛮,好像练就了一身硬功夫,一定要置我于死地。我们在地上滚来滚去,撕扯,扭打,我想甩开他们,可是,他们像毒蛇一样紧紧地缠在我身上,怎么甩也甩不掉。我甚至连呼吸都感到很困难了,我很想向弟弟们投降,可是,做哥哥的自尊心却不允许我这样做,他们太岂有此理了。
  三牛的双手像铁钳,死死地掐着我的脖子,而且越掐越紧,我这时觉得他甚至比二牛还可恶。如果我再不想办法,肯定会被三牛掐死的。这时,我拼命地腾出了双手,也死死地掐住了三牛的脖子,企图逼迫他乖乖地松手。可是,三牛的双手没有一丝松动,像紧箍咒似的越掐越紧。二牛紧紧地压住我的双腿,使劲地喊,三牛,往死里掐啊,他娘的,掐死这个黄眼狗。二牛张开大嘴,甚至像疯狗一样恶狠狠地咬我的大腿,痛得我哇哇大叫。
  看样子,我摆不平他们了,我于是大声地叫喊,以引起隔壁的注意。隔壁住着几个身份不明的高大后生,他们如果听到了我的叫喊声,一定会来救我的。可是,我错了,隔壁却一丝反应也没有,他娘的,这些人肯定还没有回来。
  我这时想过许多,我想,这真是人世间的悲哀啊,在这个平平常常的寒冷的冬季,在这个朔风吹拂的夜晚,有谁能够知道,亲兄弟竟然像仇人一样在拼命地搏斗,而且处于你死我活的阶段了。我想到了那可怜的母亲,她老人家万万没有想到她的三个崽,现在却在地上滚来滚去,他们不是游戏,而是打架。她老人家此时有什么预感吗?她的右眼皮在慌乱地跳动了吗?她或许还坐在昏暗的油灯下缝补衣服,可那钢针刺着了手指头吗?她或许是颤颤抖抖地在冰天雪地里守着那头猪,是否感到快熬不过去了?很快就要过年了,母亲一定在扳着粗糙的手指头盼望我们回家。我当然还想到了那去世的父亲,他曾经为生了三个崽高兴了许多年,在村里接受着别人羡慕的眼光,可是,他老人家躺在黑暗的坟墓里,是否知道他的三个崽为了钱在生死搏斗吗?我的父母亲啊,你们一定没有想到我们兄弟会有今天吧?我可怜的双亲啊,你们知道二牛已经吸上毒了吗?
  我一边拼命地掐着三牛的脖子,一边就这样遥远地想着,默默地呼喊。
  不知什么时候,我陡地感觉到我的脖子突然轻松起来,憋着的气流终于像河水般顺畅了,我一看三牛,他的脑袋竟然无力地垂了下来,像断了脖子。
  我再一看,突然大叫一声,不好啦二牛,快放开我,三牛不行啦。
  二牛根本不听,他一定以为我是在放烟幕弹,故意让他放松警惕性,好得以脱身,所以,他仍然死死地压着我的双腿,尖锐的牙齿还在狠狠地咬我,我的大腿上已经被他咬得鲜血淋漓了,说不定还咬下了一块血淋淋的肉。我害怕二牛不相信,赶紧松开双手,只见三牛像一堵断墙,重重地倒在我胸部上,无声无息,一动不动了。
  我慌张地说,二牛,你再看看。
  二牛惊慌地喊了一声三牛,三牛却没有回答,二牛慌神了,立即放开了我,没有一点犹豫,站起来,打开门便飞快地逃走了。
  我没有去追赶二牛,我现在担心的是三牛。我浑身疼痛地从地上爬起来,气喘吁吁地将浑身汗水的三牛小心翼翼地抱到床铺上,伸手在他的鼻子上一试,天哪,一丝气也没有了。我马上对准三牛的嘴巴拼命地呼吸起来——这个我在大学里曾经演习过——呼吸了一阵,又急忙解开他的衣服,伸出双拳,一边疯狂地叫喊着三牛三牛三牛,一边死劲儿地捶打着他的胸部。
  我所做的这一切,迅速而又娴熟,像个老练的医生。我多么希望三牛能够慢慢地苏醒过来呀,然后,我对他说,三牛,哥哥打开箱子让你看吧,你要什么哥哥都给你,通通地给你和二牛。可是,无论我怎样拼命地采取急救措施,我的小弟,我的三牛,我的兄弟,却再也没有睁开那痛苦而疲惫的眼睛了。
  我不相信所发生的这一切是真实的,我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在梦中啊。可是,这一切不是发生在梦中。昏暗的灯光,冷冷地照射在三牛痛苦而扭曲的瘦小的脸上,空空荡荡的屋里仍然弥漫着强烈的搏斗的气息,屋门敞开着,外面是漆黑漆黑的走廊,一阵阵寒风,从远处像无数的野牛呼啸而来,狠狠地拍打着我和三牛,拍打着这个城市,拍打着这个世界……
  我痛不欲生地大哭,拼命地叫喊,三牛三牛,你醒醒,我是你大哥呀。
  可是,三牛再也没有回答我。他紧紧地闭着眼睛,也像父亲一样睡着了,只不过他的脸上,充满了极端的痛苦和一种欲说还休的神情。
  两粒晶莹透明的小石头,不知什么时候从三牛的口袋里滚了出来,它们像两颗巨大的泪珠,悄悄地落在三牛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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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穷山沟里飞出来的金凤凰。我知道这是在说我,我叫张大牛。我的家乡住在桃树村,那是一个非常贫穷的山沟。
  我感到痛心疾首的是,我竟然亲手掐死了三牛。我这辈子感到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读完大学,反而让过早衰老的母亲和去世的父亲操碎了心。还有,吴爱爱的那些钱,我至今也没有还给她,看来永远也还不了了。这也是我感到遗憾的事情。
  总而言之,我即使到了阴间,也不能饶恕自己。
  责任编辑 陈东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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