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朔风吹过的季节

作者:姜贻斌

皮鞋,挺着胸脯,甩开双手,雄赳赳地走起来,嘴里发出咔咔咔的响声。
  我们从来不让母亲给我们做新衣服,所以,我们的衣服补丁叠着补丁。哪怕是过年了,小孩子都盼望穿新衣,可我们从来不向父母提出这个苛刻而奢侈的要求。
  我们全家就是这样一分一厘地节省着,以便交学费时不至于太为难。可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让我全家人欲哭无泪。
  我家辛辛苦苦养了一头大白猪,竟然被可恶的贼偷走了,连一点声响也没有。那头白猪已经两百多斤了,准备喂到过年就把它杀掉,然后给我们做学费。如果不是为了交学费,我们兄弟一致主张不杀它的,它实在太可爱了,只要我们站到猪栏前,它就吭哧吭哧地走过来,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我们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白白。我们一喊白白,它就用尖尖的嘴巴拱着猪栏门,迫不及待地要出来,然后,它像个胖胖的绅士,一摆一摆地跟在我们后面。
  白白的丢失,无疑是我家发生的特大的事情。还是二牛发现的。二牛清早起来解手,突然发现白白不见了,便惊天动地地惨叫。全家人赶紧爬起来,呆呆地站在空空荡荡的猪栏前,像蠢了一般。母亲身子一软,跌坐在地,呜呜呜地哭泣着,哭声像是刀子割出来的,一绺一绺地冲向蛋青色的天空。
  父亲气愤地骂着偷猪贼,说,这个挨刀杀的。他重重一拳打在猪栏门上,震得猪栏上灰尘飘落。父亲说,还不赶紧去寻找?于是,我带着二牛三牛一路,父亲一路,分头寻找。
  我们兄弟像发疯了,碰到人就问,看见我家的白白了吗?人家问,是男的还是女的?我们急切地解释说,是头白色的猪。人家恍然大悟,哦,是猪啊,没见到。我们急匆匆地问过五个村子,他们的回答都令我们失望。后来,我们怀疑别人肯定将白白藏在了某个猪栏里,所以,也不管人家允不允许,便去那些猪栏里查看,希望能看到白白。
  二牛和三牛含着泪水说,哥哥,我们一定要把白白找到。我嗯嗯地点头,泪水也流了出来,其实,我心里早已绝望了。你想想,那个贼,他会愚蠢地把白白藏在猪栏里吗?他肯定迫不及待地把白白抬走了,也许抬到了某个集镇上,也许抬到了县城里,然后以低廉的价格卖给了收购生猪的人,再然后,喀嚓一刀,鲜血一飙,开膛破肚……我不敢往下想了,也不敢将这些想法说给弟弟们听,以免他们过于伤心。
  天渐渐地黑了,山山岭岭模糊起来,零碎的炊烟无声地飘荡。我们还不甘心回家,好像那个偷猪贼一定在某个路口等着我们,束手无策地让我们去抓,然后把白白还给我们。我们跋山涉水,串村走寨,累得精疲力竭,双脚打颤,可是,没有见到白白的影子。
  我们一边走一边发疯地喊,白白——白白——我们多么希望它像平时那样,一听到我们的喊声,就吭哧吭哧地叫唤,然后,跟在我们后面像个绅士—样地散步。可是,回答我们只是一片寂静的暮色,几绺无声的炊烟,一阵刺骨的寒风。我们垂头丧气地往家里走,站在高坡上,拼着力气齐声大骂,偷猪贼啊,你绝子绝孙啊——
  父亲深夜才回来,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进屋时,我们兄弟和母亲还没有睡觉,伤心地守在油灯下,一直等着父亲,希望他能够找到白白。我们屏着心跳等待着父亲能够给我们带来奇迹。可是,当我们看见父亲沮丧地从黑暗中走进来时,知道希望彻底地破灭了,一家人便哇哇地抱头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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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白被人偷走了,这无疑对我们的学费是个严峻的考验。父亲当机立断,第二天去买了一头架子猪,买猪崽已经来不及喂养了,需要一定时间,而架子猪已经有几十斤了,只需用猪潲猛猛地一催,是很容易催壮的。猪就是我们积蓄学费的银行。为了不让猪再次被人偷走,父亲采取了一个惊人的措施——守夜。这可不是一般的决定,山沟里的冬天实在太寒冷了,冷风吹得牙齿都是木木的,人哪里受得了啊?我们兄弟见父亲太劳累了,提出轮流守夜。
  父亲一听,发了脾气,他说,你们只管读书,夜由我来守。
  二牛说,不如晚上把它赶到屋里来。
  这个建议被父母否定了,父亲说,那臭味太难闻了。母亲也说,那不行。
  从那天开始,父亲夜里将破烂的竹靠椅放在猪栏前面,穿着厚厚的衣服,再盖上被子,让黑暗和寒风包围着他。我不知道父亲是怎样度过那些i匕风呼啸的夜晚的。第二天,父亲眼睛总是红红的,像滴血,鼻涕则像河水一样流下来。天气很冷,北风呜呜地狂吹,父亲再守下去,一定会冻病的。父亲如果病了,这个家怎么得了?
  有一天,我坚决要替父亲守夜。我说,就让我守一次吧,明天星期天哩。父亲也许实在受不了了,沉默了一下,居然答应了我。
  他说,你只守一个晚上。
  那天晚上,我躺在冰冷的竹椅上,寒风像千万枝利箭刺来,深深地刺人我的皮肉,我的五脏六腑,在里面不断残酷地搅动。我冷得发抖。我多么想跑回屋里,钻进温暖的被子里。我体会到了父亲是多么的苦啊。整个世界像个无底的黑洞,寒风不断地掀动着屋子,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我还听见了猪呼呼的鼾声,它睡得十分香甜。后来,我冷得实在受不了了,站起来不断地跑步和跳跃。运动一阵之后,身上感到暖和了些,最终,我抵挡不住瞌睡的侵入,便沉沉地睡了。
  第二天,我病了,浑身像火一样烫人。我们山沟沟里的人,小痛小病不会去医院的,花不起那个钱,挺—挺就过去了。我当然也是这样。可是,父亲急得直搓双手,似有无限后悔。母亲不断埋怨父亲,她给我熬了一碗姜汤,叫我喝下去。我劝父母不必焦急,安慰说,我们山沟里的人命大。
  从那之后,父亲再不敢让我守夜了。
  我父母真是很要强,在我们兄弟读书的问题上,几乎没有产生一丝矛盾,咬紧牙关送我们读书。父亲本来抽烟喝酒,后来干脆把烟酒也戒掉了,我知道他要下多大的决心。他嘴里闲着时,含着一根枯黄色草茎,那是他企图用此良方来抵抗烟酒的诱惑。我们兄弟也很争气,成绩是班上最好的。我们虽然很破烂,但是我们很牛皮。我开玩笑说,说不定几年之后,就会从这穷山沟里飞出三只金凤凰。二牛和三牛听罢,便舒展双手,像凤凰展翅不停地扇动,在屋里起起伏伏快乐地飞翔。父母欣慰地笑起来,父亲说,那我们就是三只金凤凰的父母了。
  我父母在村子里是有主见的人,眼光也比村里人高远,尽管生活十分窘迫,但他们总是千方百计一次次把我们送上那条通往学校的山路。有一天,父亲甚至还说出了一句颇有哲理的话,他说,大牛二牛三牛,这条弯弯曲曲的山路,看起来并不起眼,但它一定会通向光明的大道。
  我为父亲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感到惊喜。
  我后来到县城读高中,每个星期才回家拿米拿菜。县城离我家八十多里,其中要走六十里山路。可我一点也没有感到苦累,只要有书读,什么困难我也能够克服。说来也许你们不相信,为了节省,我从来没有吃过早餐,菜是辣椒萝卜之类,所以,我额头上总是冒着晶莹的虚汗。
  艰难的三年熬过去了,我终于如愿以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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