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朔风吹过的季节

作者:姜贻斌

轻地摸着二牛滚烫的额头说,二牛,打了吊针,你就会好起来的。
  我看了看三牛,泪痕仍然挂在他脸上,他疲惫不堪,眼睛里仍然闪烁着恐惧。我伸出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泪痕,痛心地说,三牛,你睡睡吧。
  他说,大哥,你睡吧,你明天还要上班。
  我说,我睡不着。
  三牛担心地说,大哥,二哥会好吗?
  我点点头说,会好的,退了烧就好了。以后,你和二牛如果再碰到这种事情,要及时告诉我,我们兄弟如果出了什么事情,娘知道了该是多么难过。
  三牛嗯嗯地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两粒小石头,轻轻地摆在二牛的胸部上,小石头在灯光的照射之下,发出熠熠的光芒,它晶莹透亮,纯粹,没有一点杂质,漂亮极了。我还从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它们,我明白了三牛为什么不愿意丢掉。
  这时,三牛突然指着二牛说,大哥,你看二哥。
  我一看,只见二牛的眼角悄悄地流出了泪水,泪水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的晶莹透亮。我情不自禁地伏上去,紧紧地抱住浑身发烫的二牛。
  三牛也紧紧地抱上来。
  
  12
  
  二牛连续打了三天吊针,我实在走不开,那些碗筷还需要我洗呀。每天都是三牛陪着他。我拿了些钱给三牛,我说,二牛想吃什么,你就给他买。我每天只有等到酒店关门了,才去烂尾楼看二牛。我问二牛感觉怎么样,二牛虚弱地说,没事了。我害怕二牛的病有什么反复,去看他时,总是把手在他的额头上放一阵子。
  二牛病好之后,我请他们吃了一顿,我不敢让他们大吃大喝,只是要了一只炖土鸡、一盘白菜,我想让二牛补补身子。我给二牛添了满满的一碗鸡汤,劝他多吃点,然后,又夹了一只鸡腿给三牛,我说,三牛,你年纪最小,家乡的风俗是最小的人吃鸡腿。三牛很懂事,吃完那只鸡腿就再也不夹菜了。
  二牛说,你们也吃吧。然后就埋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吃得满头是汗,脸上发出了光彩。二牛一边咀嚼着一边说,这土鸡的味道不错。
  我默默无语地坐着,一点也没有吃,无论如何,我的生活要比弟弟们好得多。说来也惭愧,这竟然是我第一次请弟弟们吃饭。当我望着菜碗里那只被夹得稀巴烂的土鸡时,心里突然漫上了一种无言的悲哀,它好像就是我,本来可以变成金凤凰的,可是,最终还是成了被人吞进肚子里的鸡。
  我不敢去想这些令人伤心的事情了,它已经离我非常遥远了,我就像是一个走在黑暗之中的人,希望突然在我头上金光闪闪地亮了一下,然后又悄悄地归于了黑暗。我想,通过二牛生病这件事情,坏事可能会变成好事,这个你们也可以看出来,我们兄弟的情谊还在,我们兄弟的凝聚力还在。只要有了这两个东西,我们的关系仍然会像以前那样好起来,虽说生活很苦,但苦中也有一丝亲情的甜蜜。
  吃罢饭分手时,我对二牛三牛说,你们也知道,我已经欠了老板的钱了,一时也没有钱给你们了,要靠你们自己了。
  三牛点点头,二牛却像没听见,他一动不动地望着街上流动的汽车,没有吱声。我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不过,我连这样一点可怜的美梦最后还是破灭了,二牛三牛是糊不起墙壁的臭牛屎了。尤其是二牛,对于我的兄弟情谊,没有丝毫的感动,他已经忘记了他躺在医院里流下的那些泪水,也忘记了他的兄弟为此心急如焚。三牛曾经劝他重新捡破烂,说,不然的话,也太对不起大哥了。可二牛根本不听,甚至对三牛振振有词地说,那又算什么呢?大牛在关键的时候,我们兄弟不是也义无反顾地站出来了吗?你仔细算算吧,我们的损失要比他所损失的大得多。
  第二天,二牛居然叫三牛又来问我要钱,我对三牛说,我实在没有钱了。
  三牛怯怯地说,大哥,我也不想来的,可二哥逼我啊。
  二牛也真是太无耻了,自己不来,却叫三牛来。我愤愤地对三牛说,要来叫他自己来。其实,我心里还抱有一丝幻想,以为是二牛不好意思来。三牛便一声不吭地走了。
  可是,没有多久,二牛竟然带着三牛来了。
  我狠狠地看他们一眼,无奈地放下手里的碗筷,强忍着性子,把他们叫到厨房后面的走廊里。走廊里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麻袋啦,绿色的塑料酒筐啦,扫帚啦,还有无数的空空如也的白酒瓶子和啤酒瓶子。
  我压低声音,忍气吞声地说,我昨天已经把话说清楚了,我实在没钱了,欠老板的那些钱,老板要在工资里扣除的,我如果有了钱,会给你们的。
  三牛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悄悄地拉了二牛一把。可是,二牛却纹丝不动,脸上很冷酷,像黑社会的人来逼债似的,厚颜无耻地说,你不给,我们就不走。
  我终于忍无可忍了,压抑着的怒火突地爆发了,顺手从地上端起一盆脏兮兮的水,突然朝二牛的头上泼去,大声吼道,你去死吧。
  二牛三牛吓坏了,拔腿就跑掉了。厨房里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跑来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气得浑身发抖,嘴唇颤动,说,赶……赶走了两个小流氓。
  那一整天,我情绪极差,不小心打碎了三只盘子。那个讨厌的负责厨房的老黄说,张大牛,这要扣工资的。
  我脾气不好地说,扣吧扣吧,扣得一分钱不剩了,老子就去当叫花子。
  老黄一怔,瞪着眼睛惊讶地看着我。不明白脾气很温和的我,为什么像呼呼燃烧的灶火。
  我感到非常寒心和失望,不想再管二牛三牛了,他们简直太混账了,尤其是二牛。可是不管他们,我对不起那死去的父亲和我那可怜的母亲,母亲一定以为他的大牛还在读书,今后可以衣锦还乡,可以给她老人家的脸上增添无限的光彩。她默默地忍辱负重,仍然等待着扬眉吐气的那一天到来。
  
  13
  
  一天深夜,二牛三牛突然来到我屋里,他们从来没有来过,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打听到的。那天,跟我睡在一间屋子的小东请假回家了。当时,我已经睡了,白天太累了,他娘的客人特别多,好像在争着吃最后的晚餐,碗筷一堆一堆地送进厨房。我没有想到洗碗筷这样累人,它们简直把我腰都累断了。自从我到酒店洗碗筷之后,每晚上做梦,梦到的都是那些油腻腻的盘盘碟碟,姹紫嫣红地在梦中翻飞,然后像暴风骤雨般地砸下来,砸得我血流满面。
  这时,砰砰的擂门声将我从梦里惊醒。
  我烦躁地问,是谁?
  门外的人急促地说,是我们,哥哥。
  我一听,原来是弟弟们。我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让挟着寒气的二牛三牛进来,惊讶地问他们有什么事情。
  二牛走进来,砰一声把门紧紧关上,板着面孔,语气很冲地说,哥哥,你要拿点钱,我们没有钱花了。二牛说罢,将烟屁股丢在地上,用脚重重地踩了一下。
  我赶紧钻进被窝,这鬼天气实在太冷了,屋里好像结了冰,外面的风一阵阵猛烈地吹打着这个世界,满耳朵是劈里啪啦的乱响。我听说又是来要钱,非常气愤,说,你们天天游手好闲,还好意思问我要钱?我没有钱了,老板的钱还没有还清呢,剩下的一点钱都寄给了娘。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