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朔风吹过的季节

作者:姜贻斌

掉怎么办?
  那顿饭吃了八百多块。吴爱爱连眼睛也没眨,当她抽出一沓厚厚的钱买单时,二牛三牛的眼睛又一次瞪得圆圆的,那眼神很复杂,有羡慕,有惊讶,也有沉思。服务小姐找零钱给她,吴爱爱连看也没看,就塞进了挎包。
  也许吴爱爱不请二牛三牛吃饭,就没有后来的事‘隋了。反正我也说不清楚。那天晚上,吴爱爱请罢客,走出酒店,又给我的弟弟们买了十包开心果,然后说要回家一趟,于是就先走了。
  我们兄弟在街上慢慢地走着,二牛三牛高兴极了,异口同声地夸吴爱爱这人好,然后要分一包开心果给我,我坚决不要,说,你们留着吃吧。
  我们快分手时,二牛突然拉住我说,哥哥,你一定要跟吴爱爱谈恋爱,你照我说的去做,绝对不会错。
  三牛也说,大哥,她有好多的钱嘞。
  我生气了,怎么可能呢?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二牛坚决地说,怎么没有可能?世界上的事情都有可能的,我以前说过的那个男人,不是也跟富婆好过一段吗?你也不想想,如果跟她谈了朋友,她就可以支援你读书,我们也用不着捡垃圾了,那该多好啊。哥哥,我看得出来,她对你很好。
  三牛附和地说,肯定对你好嘛,不然,她花这么多的钱请客做什么?她不是发癫了吧?
  我哭笑不得,解释说,她就是这么个人,家里有钱嘛,加上人又大方,花点钱不在乎,就是这样。我不想再与他们在这个可笑的问题上继续纠缠了,准备马上回学校。
  可是,二牛三牛坚决不准我走,他们挡住我,非要我答应这件事情不可。二牛非常严肃,仍然滔滔不绝,哥哥,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你可能有些不好意思,但你怎么不去试一试呢?你就是看在可怜的父母和弟弟们的面子上,也要去试一试。
  三牛也可怜巴巴地求我,大哥,这是好机会啊。
  我没有说话,闷闷不乐地离开他们,二牛三牛站在原地不动,突然,我听到了他们声嘶力竭地叫喊:哥哥——
  声音在黑暗的天空中飘荡,充满了乞求,也充满了希望,却像一把刀子深深地戳进了我的心脏。
  从那以后,我们兄弟一见面,弟弟们就要问我跟吴爱爱怎么样了,他们多么希望听到我肯定的回答啊,当我摇晃着头否定时,希望之光顿时从他们眼睛里消失了,弟弟们竟然咬牙切齿,恨恨盯着我,像我是他们的仇人。
  到了下一个假期,我叫二牛三牛回家,二牛三牛却不愿意跟我回去,我问为什么,他们说村子里不好玩,再说也耽误捡破烂,太不划算了。他们叫我放心回家,问爸妈好。我叮嘱他们一定不要学坏了,我的确非常担心。
  平时,我一旦有时间,就去看看二牛三牛。在一般情况下,我们约定每个星期天的晚上到大桥上见面,我在桥之西,他们在桥之东。见面之后,他们便将几天的收获如数拿给我。每到那一刻,我接过弟弟们的血汗钱时,羞愧至极,无地自容,恨不得跳到河里去,以洗尽我心中无限的愧疚。
  我时时觉得那些钱在口袋里发牢骚,它们说,这是你弟弟们的汗水嘞,这是你弟弟们的辛苦嘞,你在享受着他们的汗水和辛苦,千万不要乱花呀。所以,每当我必定要花钱了,将它们从口袋里摸出来时,我仿佛看到了二牛三牛的眼睛,好像在监督我是否乱花了钱。当我把那些钱交出去时,似乎是将两个弟弟的一条腿或是一只手交出去了,心里有一种钻心的痛。
  在许多星期天的晚上,我们兄弟站在灯光暗淡的大桥上,望着远处灯火灿烂的城市,看着脚下那条黑暗的无声流淌的河水,再看看那远处黑黢黢的山脉,各自说些有趣的事情。河风凉爽地吹来,像一面巨大的绸缎抚摸着我们的身体。三牛靠在栏杆上,一边说话,一边非常娴熟地抛着两粒小石头,石头发出轻微而清脆的碰撞声,像挂钟的声音,轻轻地敲击着这座夜色中的城市。
  三牛有一次抛小石头,竟然连续不断地抛了二十多分钟,令我和二牛眼花缭乱。小石头像两个调皮的小精灵,在夜空中不断地上下晃动。我们连连惊叹,击掌,喝彩。三牛更来劲了,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沉着地接抛小石头,连过路的行人也情不自禁地大声叫好。
  在那些晚上,我们说说话,或是看三牛抛抛小石头,那就是我们兄弟唯一的精神聚餐,然后便依依不舍地分手。
  后来,事情却悄悄地发生了一些变化。有个星期天晚上,我像往常来到大桥上等他们,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他们来。以往,我们都比较准时的,前后也差不了十来分钟,可那晚上,我等了四十分钟,居然还不见他们来。
  他们是否生病了?是否发生了其他事情?我的心怦的一下子悬起来。在这座城市,每天总要发生几起杀人案件和交通事故,人心惶惶的。于是,我急忙顺着他们来的方向,一边匆匆地走着,一边左顾右盼,仍然没有见到他们的身影。一身汗水的我来到了弟弟们栖住的烂尾楼,里面依旧一片喧哗之声,打牌的,喝酒的,乌烟瘴气。我慌乱地在黑幢幢的人群中寻找,可是,没有见到二牛三牛。
  我问二牛三牛哪里去了,有人冷冷地说,抢银行去了。我知道他们是说笑话,其实,他们也不知道二牛三牛究竟去了哪里。
  我走出楼房,急匆匆地在大街上寻找。哪里有他们的影子呢?我急得不断地大喊,二牛——三牛——回答我的只有灯红酒绿,只是伴侣们款款而行的身姿,只是偶尔朝我投来惊讶的目光。
  我急得眼泪也掉下来了,汗水将我的衣裤湿透。那是个炎热的晚上。如果二牛三牛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向父母交代?我怎么去见我那可怜的父母啊?我像发疯一样地寻找着,双腿也走不动了,渐渐地,我冷静了。我知道,这样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我便坐在那栋烂尾楼下静静地守候。的士像幽灵在我眼前无声地滑过,暗红色的尾灯眨着诡秘的眼睛,似乎嘲笑我的无能。火车站那巨大的圆钟传来沉闷的整点报时的音乐声。
  一直等到深夜两点,两个瘦小的身影才渐渐出现在我眼前,我喊了一声二牛三牛。两个影子似乎很惊讶地晃动了一下,然后迅速朝我跑过来,大声喊道,哥哥。
  我紧绷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了,又责怪又怜爱地将二牛三牛搂在怀里,迫不及待地问他们怎么没来大桥,问他们究竟到哪里去了,弄得我一晚上担惊受怕。
  二牛三牛低下头,不回答我,眼里发出怯怯的目光。我想,他们一定是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情,便追问说,有什么事情要给我说呀。
  三牛看了二牛一眼,意思是叫二牛说。二牛小声地说,哥哥,对不起,那些钱我们都在网吧里玩掉了。
  我一听,脑袋嗡嗡地响起来,我想大发脾气,可冷静—想,你发什么牛脾气呢?钱是他们挣来的,你当哥哥的居然还要花弟弟们的钱,真是太可耻了。
  二牛三牛见我不吱声,愧疚地说,哥哥,我们下次再也不去了。
  我没有说他们,我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可怜的弟弟们呢?我甚至连原谅他们的资格都没有。他们去—次网吧又有什么过错呢?城里的那些小孩没日没夜地玩,把大把的票子喂到了老板的肚子里,我的弟弟们去一次网吧又有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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