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朔风吹过的季节

作者:姜贻斌

有,空空荡荡的,头脑也昏昏沉沉,整天也打不起精神。可是,我再怎么没有油水,也比我的两个弟弟好呀。
  现在,我必须要说起一个人。
  班上有个叫吴爱爱的女同学,家里很富裕,这从她的穿着上就可以看出来。她一天至少要换两身高级衣服,搞得像个女明星,走到哪里,都让人眼睛刷地一亮,何况她长得那么漂亮。对于这个,我还是敢看她的,美嘛,欣赏欣赏无妨。她除了上课之外,嘴里一天到晚都嚼着东西,这就搞得我不敢看她了。一看到她嘴巴在不断快乐地动呀嚼的,我那不争气的口水就会情不自禁地流出来。
  有一件事情,我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像吴爱爱这样的人,不知怎么会把目光悄悄地关注到我身上。因为只有吴爱爱发现我总是吃馒头,有一次便问我,张大牛,你怎么老是吃馒头呀?我说我喜欢吃呀。她眼神便迟疑地看我,说,难道馒头这么好吃呀?然后,不声不响地塞给我一叠饭菜票就走了。顿时,我觉得她比历史上那位愚蠢的皇帝进步多了,那位皇帝对遍地的饥民百思不解,居然还愚蠢地说,那他们为什么不吃肉呀?不过,我把吴爱爱塞给我的那些饭菜票视为是我借她的,我不能够白白地要人家的钱,所以,我都—笔一笔地在本子上记下来。
  自从吴爱爱和我说了话之后,我们的关系便变得特殊起来。你们千万不要误会,我说的不是那种恋爱关系,我们肯定不会有那种男女之事的,追求她的男同学简直比地上的蚂蚁还要多,像我这样连饭菜也不够吃的人,哪里还有那种奢望呢?我是说,我们处在一种比较理解的朋友关系上。
  有一回,她顺手递给我一包开心果,说是正宗的美国货。我从来没有吃过开心果,以前甚至连听也没听说过,更不要说正宗的美国货了。我一粒也舍不得吃,把它藏在箱子里。我想,我要给两个弟弟尝尝。
  过了三天,我带着这包没有开封的开心果来到弟弟们那里,悄悄地把他们叫出来,三兄弟便坐在大街上花圃的水泥围子上,开心地吃起来。我只尝了一粒,味道的确不错,又香又脆。那已是深秋了,天气凉爽起来,我隐约闻到了树叶开始腐烂的气息。在街灯的照射下,我静静地看着弟弟们,他们更加消瘦了,二牛的个子比我矮不了多少,但他像长长瘦瘦的丝瓜,他的眼睛很亮,好像时时在盯着某个隐藏的猎物。三牛呢,长着个大脑壳,脖子却长得出奇,似乎一把就能够紧紧地掐住。但让我放心的是,他们还比较乐观。
  二牛和三牛迅速地剥着壳子,清脆的剥壳声,在城市的夜晚欢快地响着。他们吃得津津有味,似乎把我忘记了。吃了一阵,他们才突然想起什么,每人将一粒开心果塞进我嘴里,说,哥哥,你吃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这时,二牛狐疑地问我,哥哥,是你买的吗?
  我如实地说,是一个女同学给的。
  三牛哈哈哈地笑起来,说,是不是给我们找了嫂嫂?
  我苦笑一声,说,我哪里还敢找女朋友啊?
  二牛深思熟虑地说,哥哥,如果她家里很有钱,就找她,成不成也没关系。我们楼里的一个男人,现在当然是个穷光蛋了,但他说曾经跟一个富婆相好过,花天酒地了好一阵子,不过,后来那个富婆一脚把他踢了。不过,这也没关系呀,他毕竟花天酒地过呀。
  我惊讶地看着二牛,说,二牛你怎么能这样想呢?人还是要有点志气。
  二牛淡淡地说,我也是随便说说嘛。
  我问他们每天吃什么,二牛开始不想说,我一再逼问,二牛才说,哥哥,我和三牛是不准备吃饭的,想把省下的钱全部给你,可这不争气的肚子饿得呱胍叫,所以,我和三牛只好吃馒头,馒头不需要菜呀,是不是哥哥?不过……有时候,我和三牛去吃那些不用花钱的……哥哥,你千万可不要老是吃馒头呀,你要动脑筋,不像我们。
  我没有说我每天也吃馒头,一股暖流流遍了我全身,我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足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我可爱可亲的弟弟呀,他们竟然跟我想到一块去了,吃的也是馒头,有时竟然去那些小饭店吃人家剩下的饭菜。泪水悄悄地湿润了我的眼睛。
  我将那包开心果从二牛手里拿过来,将它们通通地倒在怀里,然后,像发疯一样,迅速地一粒一粒剥开给他们吃,眼泪却像珠子一样刷刷地掉下来。
  二牛三牛惊讶地说,哥哥你这是怎么啦?
  为了减轻弟弟们的负担,我好不容易争取到了一个勤工俭学的名额,我每天要打扫校舍的走廊,这样每月可以拿到两百块钱。说起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有时打扫卫生时,眼睛便死死地盯着地上的垃圾,希望有个奇迹出现。哪怕塑料袋里残存着的几粒花生,几片豆腐干,我也要将它们悄悄地放进口袋里,趁无人时偷偷地吃掉。
  有一次,班上的一个同学病了,我们去医院看他,医院在城市的郊区,我们看罢同学回来,公共汽车突然熄火了。这时,坐在我身边的吴爱爱突然尖叫起来,指着窗外说,你们看,有人打架。我扭过脸朝窗外一看,远远的,只见堆着许多废品,瓶子和废纸码得高高的,像一座座小山,肯定是收购废品的地方。有一伙人正在拳打脚踢,欺侮两个人,那两个人发出哇哇痛苦的叫喊声。我本来没在意,仔细一看,那挨打的两个人不正是我的弟弟们吗?他们像两只可怜的动物,用双手死死地抱着脑袋,非常被动地挨着别人的暴打。顿时,我心中的怒火熊熊地燃烧起来,恨不得冲下车,去帮我的弟弟们一把。可是,我却没有动,我不能够去帮我的弟弟们,如果我去帮他们,这个秘密便会让同学们知道了。我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盈满了眼眶,可我不敢让泪水流出来。我没有去看发生在车外的那一幕让我撕肝裂肺的场面,我心里在默默地流血。我恨自己无能,让弟弟们在这个城市里受苦,甚至挨打。我也恨自己虚伪,看见弟弟们挨打却不敢去解救他们。一直到汽车开动了,我也没有将潮湿的眼睛睁开。
  我学的是中文专业,我可能是这所大学里最不安心的人了,无论是上课,还是在图书馆,那些屈原李白杜甫曹雪芹,那些托尔斯泰巴尔扎克,许许多多的名人以及他们的作品总是无法走进我的脑海,我两个弟弟的影子,却不断地在眼前晃来晃去,像演皮影戏。他们痛苦的尖叫声,在我耳边一阵阵响起。弟弟们好像总是能够战胜那些著名的作家和诗人,并且极其顽固地耸立在我眼前。我有时禁不住用手将弟弟们的影子轻轻地拂开,可是一阵子,他们又固执地出现在我眼前。
  我知道,我再这样下去肯定会影响学习,我不能够这样心不在焉虚度光阴啊,这样下去甚至毕不了业。既然如此,还不如不读,我读书的钱都是我的两个弟弟捡破烂捡来的啊。这个想法令我暗暗惊讶,那就是说,我这只金凤凰很可能就会不是金凤凰了。我曾经也想过向吴爱爱借一笔大钱,以后再还。但是,我借她的那些小钱还没有偿还,哪里好意思开口问她借大钱呢?再说,父亲借的钱也还没有还清哩。于是我死了这条心。不过,你们也替我想想吧,世界上哪里有这个道理呢?哥哥在舒舒服服地上大学,他的两个弟弟却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一分一厘地寻找着供他读书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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