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5期

红粉青楼风流泪

作者:张景得




  人,只要一糊涂,什么也不在乎,就什么痛苦也没有了。
  半年之后,小妹渐渐开始走红了。
  “春熙院里出了个绝代红妓,而且还是个未‘梳头’的雏!”这消息立即一传十、十传百,在成都城里不胫而走。或小有殷实的主儿,或大富纨绔子弟,或官场商场的政客大贾,都跃跃欲试春熙院。凡是买过小妹盘子的嫖客,无不啧啧称奇,说仙女苏秋芝人美业精,说她的那张娇脸就是明月,她的那对杏眼就是星辰,说黑暗的地牢里因为有了苏秋芝也有了别样星月交辉。
  成都警察局长冯子龙风闻了春熙院的这些艳传,有些不信,心想:我倒是要见识见识,这小女子有什么稀罕有什么奇妙的,那皇帝娘娘穿龙衣,裆里都是一样的货。可是“风闻”不断,越说越奇,说那苏秋芝眼大如铃,嘴小如瓶(口),脸像鸽蛋,发像乌云。
  警察局长实在耐不住了,当晚便微服私访,买了康小妹的盘子。事后他信服了折服了,说苏秋芝一整块白玉,任你秉烛十支,察遍全身也难找出一处瑕点。说苏秋芝骨柔如绵,娇嫩如脂,搂着就化了,吻着就酥了……
  警察局长如此这般一做广告,康小妹更是名声大振,春熙院也就财源滚滚。
  这一日大清早,老鸨子苏妈妈便颠着她那两条大白腿乐哈哈来找凤仙、小妹和仙鹤:“儿儿,赶快梳妆打扮,中西饭店来了条子,点名要你们三个姑娘出去陪客呢。”
  “啊,出条子!”康小妹心里格外欢畅,她非常想出去逛逛成都的街景。她深深感受到了走红以后的快乐,难怪那么多小姐妹舍命都要红。不红的姑娘,永远也别想走出这囚笼似的妓院。
  凤仙却依旧不冷不热。她从苏老鸨那儿拿回十多条手帕,扔到小妹怀里:“秋芝,把这些手帕统统掖到腰里。”小妹不解,奇怪地问:“带这么多手帕干啥?”凤仙斜了她一眼,说:“傻丫头,你是什么也不懂!出条子得陪客斗酒,许多古怪的客人,专门设法儿把窑姐儿灌醉,从中取乐。凡是出去的姑娘,一不当心,就得走着去,躺着回,有的还叫人家解了腰呢。”小妹一听,不免心中犯怵:“姐姐,仙鹤脾气柔,我又酒量小,我们怎么办呢?”凤仙笑笑,笑得有几分狡诈:“妹子放心,只要你把手帕掖好,陪酒时不离我的左右,我就有办法治服那些坏男人。”
  “好,我听姐姐的,有您在,我就不怕。”小妹敬佩地望着她心目中的英雄姐姐,往腰里掖开了手帕。
  三个红姑娘打扮齐备,披上斗篷,跟着苏老鸨和赵德顺走出了春熙院。
  春熙路是成都最繁华的大街,下雪天却显得冷清。天,还没有晴开,街上行人稀少,时不时才有几辆过路的小汽车和马拉的轿车。街两旁卖兔肉的,卖锅贴儿的用川话殷勤地吆喝着,但客人却不多,相比之下,卖炭火的却格外活跃。
  康小妹伴着两位姐姐贴着路边走着,饶有兴味地欣赏着树上银花似的树挂,一脸的童稚。她很为自己和两个姐姐感到自豪。凤仙姐姐乌发粉面,英气勃发,披着大红斗篷,像一位神奇的侠女。仙鹤姐姐披件粉绿斗篷,像水晶宫里走来的碧波仙子。自己披的是件银白色斗篷,翩翩似月里嫦娥。三个香艳女,在这洁白的世界里出现,越发显得光彩照人。行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她们身上。
  到了。
  康小妹可从没见过这么气派的饭店。这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大院,大院中央有个大鱼池,池内有假山、喷泉。过了鱼池,正面是一座白墙红瓦的大楼,明晃晃的玻璃窗,看得小妹惊叹不已。楼下,并排停着十几辆黑色小汽车。楼窗里传出宾客的喧嚷,早有窑姐儿在抚琴弹唱了。
  这时,从楼上唱歌的房间里走出来一位堂倌,肉球似地滚下楼梯,来到苏老鸨的面前,点头哈腰地说:“苏妈妈,您好!三位姑娘好。”
  苏老鸨点了一下头算是还礼,抬起大胳膊朝楼上指,问道:“王堂倌,那是谁家的姑娘在弹唱呢?”
  矮堂倌朝楼上提提脑袋,回脸笑说:“那是‘凤月楼’徐老鸨的姑娘小月仙在弹唱。她们在三号房。苏妈妈,您楼上请。”说着前头领道,爬上楼梯,扯开油光水亮的嗓门儿喊道:“五号房,条子来了——!”
  五号房的白门帘一挑,走出个穿西装的壮汉,笑脸儿迎着苏老鸨:“苏妈妈,你可让我们等得好心焦呀。屋里请。”
  客厅里烟雾弥漫,两大排桌椅,早坐满了客人,过道上有两个大火炉子,喷着青蓝色的火苗,烘烤得屋里温暖如春。
  姑娘们一到,座上的客人立即骚动起来。原来,三个买“条子”的主,都是从前常到春熙院的嫖客。凤仙的客人是长着络腮胡子的城防司令刘瑞明,仙鹤的客人是五大三粗的马军长,小妹的客人是曾被他烧过胡子的贾老头。其余的人,都是这三个人带来的随从和朋友。三个姑娘给刘、马、贾献过媚笑,便各自挨着自己的嫖客坐下。饭店老板便引着苏老鸨和赵德顺下楼吃茶打牌去了。
  老鸨子一走,三个嫖客拉住自己姑娘的小手,心肝宝贝儿喊着。三个姑娘各自为自己的客人点上一支花样烟,又斟上一碗茶。然后,马军长提议让姑娘给唱上两段京戏。矮堂倌拿来一把京胡,一把月琴,二姐妹挨肩坐着,像一对天宫仙子,抬玉腕一拨琴弦,房间里猝然间鸦雀无声。这当儿,隔壁三号房里传过来小月仙幽幽的哭泣声。城防司令刘大胡子烦躁地骂道:“他妈的,咱们这刚要听戏,那边贱婊子却哭丧,老子把她扔到楼下去。”
  马军长制止道:“司令,犯不着。咱们花钱不能光听唱,听听《小寡妇上坟》的哭儿也不错嘛。一会儿也叫咱们的姑娘专门给你嚎上几声!”
  小妹狠狠瞪了马军长一眼。心想,这姓马的真不是东西!
  刘大胡子一摆手喝道:“开戏!”
  于是,凤仙站起身轻启歌喉:
  大雁儿鸣引得我暗伤神思,
  荒郊外撕扯下孝裙儿半边,
  权当作纸写下血书一封捎西川。
  昏沉沉,泪涟涟,
  血水淋淋染衣衫。
  ……
  地道的梅派韵味儿,掺合着凤姑娘独有的内惠外秀的风格,听来高亢、明脆,凄婉中又有一种弹击金玉磬石的硬性美,引来众客人的一阵喝彩声。
  凤仙喝完一段,马军长不放过,又让她唱了一段《乌龙院》,便点仙鹤唱《望江亭》。这回凤仙拉二胡,西皮流水杂板。凤仙弓儿一颤,仙鹤待琴声一响,立即紧接着过门:
  只说是杨衙内又来搅乱,
  却原来竟是这翩翩少年。
  观此人容貌相似曾相见,
  到此时不由我心绪缭乱,
  羞得我低下头手弄罗衫
  ……
  仙鹤的张派唱腔,带着一种南国瓜甜果香的芬芳。在座的客人,都屏住气息,眯缝着眼,摇头晃脑地陶醉在仙鹤的歌喉里。他们意想不到,这个青楼女子竟有这么一副金嗓子,春熙院还真能出息人才!
  “嗨。诸位借光,酒来咧——”
  众客兴致正浓,只听门口一声尖脆的吆喝声。人们都朝门帘的下面瞧,只见矮堂倌挑着两个“邛崃”大酒篓,迈着小碎步,从过道走来,后面跟着四个端托盘的小堂倌。一眨眼,美酒开坛,邛崃酒的香气,弥漫全屋。桌上也摆满了各种珍馐佳肴。
  酒菜儿一上桌,三个姑娘儿便忙开了手脚。她们围着每一个客人转:斟酒、点烟、说奉承话儿。
  三杯酒下肚,凤仙冲小妹递了个眼神。小妹知道,斗酒的时候到了。
  果然,刘大胡子首先发话了:“怎么着,三位姑娘,谁先来陪俺两杯呀?”
  仙鹤挺身而出。“司令若是看得起我小女子,我愿陪司令几杯。”
  仙鹤举起杯,和三个嫖客轮流斗起酒来。没几个回合,着实连灌了几大杯,她不敢再喝了,只得装醉,婉言谢绝:“刘司令,小女子实在不能喝了,您是将军海量,就饶了我吧,我给你们斟满。”
  这仙鹤原本就生得人面桃花,在炭火的映照下,那张粉脸显得柳眉笼翠,檀口含丹。本是一双秋水眼,再吃了几杯酒,越发横波入鬓,转盼流光。众人看得眼呆了,周身禁不住直酥了下去。平时威震一方的城防司令此刻早已失去了真性,他恨不能一下子将这个醉美人放倒,揉碎,一口吞吃了下去,然后慢慢地回味。他站起身,又将一个满杯送到仙鹤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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