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5期

红粉青楼风流泪

作者:张景得




  两人没命地跑呀跑,也不知跑了多远,天亮时,被一条大河拦住了去路,身后李家家丁的叱喝声却越来越近。眼看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忽见河里驶来一条花船,两个姑娘一见,这时也顾不了那么许多,双双跪在岸上齐呼救命。那花船还真的靠了岸,从舱里走出来一个油头粉面的男子,把秀英、银杏接上了船。姑娘们做梦也没想到,此人正是从杭州到绍兴来买窑姐儿的王金山。船舱里坐着的一个胖女人,是他的婆娘苏茂容,一个老鸨子。
  就这样,这对黑心的男女,分文未出,就捞到了两个美人。他们将她俩带到成都,强迫她们做了窑姐儿。秀英从此改叫凤仙,银杏改叫仙棠。
  凤仙的第一个男人叫吕梦才。他的父亲在上海开玉器行,生意很大,香港也有吕家的字号。用苏老鸨儿的话说,“那可是块有雨的云彩!”
  那天,苏老鸨儿满脸喜悦地闯进凤仙的房间,开口便道喜:“儿呀,这回你可接着财神爷了。”
  “什么财神爷?”
  “啧,交通银行的总经理呀,点名要买你的盘子。……儿呀,快准备一下,用你那满面的喜气,把他的钱一沓一沓给我拿过来。”
  转眼,刘妈妈领着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人进了门。这人三十来岁,修长的身段,明眸皓齿,聪慧精爽,凤仙不由一见钟情。那吕梦才一见风情万种的凤仙,先自在内心里暗喝一声:好一位美婵媛!世上竟有这般绝色女子。吕梦才宛若梦中,痴痴地望着凤仙,也不落坐,激动地说:“凤姑娘,久仰芳名,今日总算见着你了。”
  凤仙一边端瓜子倒茶,一边喜眉笑眼地问:“怎么,先生早就知道我?”
  “我爱慕姑娘的文才和琴曲。”
  “是吗?吕先生您请坐,我这就给您弹奏一曲。”凤仙摘下墙上的琵琶,端端正正挨他坐下。他点了《琵琶行》。凤仙拿起拨子,眼里秋波一闪,尖笋似的小指,一调琴弦,叮咚一声,先露七分风情。吕梦才屏声敛气,凝神静候。凤仙沉了沉气,纤手轻轻一扬,琴声叮叮咚咚,似珠落玉盘,由欢愉清脆的高山流水,转入低沉凄楚的如泣如诉,一丝幽怨在空气中凝聚。吕梦才仿佛看到了白居易笔下那位琵琶女,在对他诉说人生的苦难和不平,不由沉浸到对琵琶女深深的同情中。突然,凤仙灵巧的拨子激越地跳动起来,大弦切切,小弦嘈嘈,刹时金瓶迸裂,刀枪齐鸣,金戈铁马入梦来。吕梦才仿佛看到一群驰马挽弓的勇士杀向战场。琴音进入高潮,却又戛然而止,转而一曲柔缓优美的小曲,由远而近,悠悠袅袅飘来,恰似亲切古老的乡音,使人想起遥远的故土、远别的亲人。吕梦才完全融化在凤姑娘高超的琴声之中,不由展开歌喉:“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一对远离家乡的陌路人,真像到了浔阳江头,月光下,对着枫叶荻花,倾吐心音。
  琴曲奏完,各自都投来灼热爱慕的目光。吕梦才忽地如火山爆发,嘶喊一声:“我的圣女,我的爱神!”一把将凤仙抱在了怀里……
  十五岁的女孩子,还没真正尝过爱情的滋味。那天晚上,她的梦第一次充满了斑斓的色彩。“梦才……”她在梦里自己喊醒了自己,她“扑哧”笑了,羞得把滚烫的脸蛋埋进被窝里,将被子紧紧地贴在自己狂跳的心房上。她突然觉得做一个女人,不只是悲愁和苦痛,原来也有幸福和甜蜜啊!
  凤仙的这些变化被苏老鸨看在眼里,她知道这个痴情的憨女子,已经深深迷恋上了吕梦才,倘若一时糊涂,主动投怀送抱,自己损失可就大了!因为窑姐儿头次开苞,老鸨们都是要狠敲一把的。经过再三权衡,苏老鸨决定提前让凤仙赶快“梳头”。
  消息一传出,成都的嫖客们简直要把春熙院挤崩了。苏老鸨宣布,无论谁给凤仙梳头,必须先做一个月的“花头”,也就是先领一班人来,陪凤仙打一个月的牌,打牌的利钱归妓院。客人们自然答应。这笔收入,足够买下这座春熙院。苏老鸨知道凤仙性子烈,也为了仙棠日后梳头有个前鉴,苏老鸨儿选中了凤仙喜爱的吕梦才。
  转眼间,花头期满,到了“梳头”的日子。多情的吕梦才,像过一个重大节日似的,理了发,更了新衣,天擦黑儿便来到了春熙院。凤仙心里却乱极了。她兴奋、甜蜜、又有些羞怯和莫名的悲凉。就要告别自己的童贞了,若不是相爱的吕梦才,她死也不会依从的。入夜,吕梦才亲手在楼上为她铺床叠被,耐心等待,她却不敢上楼,孤独地站在鱼池边的花丛前,撕扯着花瓣,默默垂泪。
  苏老鸨一见,忙上前规劝。她那肥胖的大手抚住凤仙的肩儿,亲昵地说:“儿呀,哭啥呢?这是好事呀,别怕。来,妈妈送你上楼。”
  吕梦才正在焦急渴盼,见苏老鸨儿送来了自己的心上人,忙起身迎接。苏老鸨从腰间掏出一块白绫,扔在床上:“吕先生,今晚你可看仔细喽,我的女儿可是顶花的黄瓜、带花的藕,红籽红瓤的女儿身,管保你那白花花的银钱不白扔!”说完退出屋,“哗啦”一声反锁上门。
  吕梦才情意缠绵地要抱她上床,凤仙推开他,神色凝重地说:“我有话要问问你。”
  吕梦才一愣,忙说:“妹妹有话,尽管问来!”
  凤仙坐在床头,单刀直入:“你家中有没有妻子?”
  “有,不过……”
  凤仙的娇脸陡地绷了起来:“你有妻子,又有钱,什么样的姑娘不能玩?为什么偏来春熙院里玩窑姐儿?”
  吕梦才急了:“凤妹子,我不是玩窑姐儿,我是找知音呀!”
  “你给我说清楚!”
  “好!其实,我心中的苦楚,早就想对你吐一吐了。我在上海老家,父母为我选了个门当户对的姑娘陈桂英,强压着我和她成了婚。婚后,我们两人根本过不到一块。为了逃避这桩婚姻,我向叔叔借了一笔钱,离开上海,来到此地自谋生路。闻听姑娘色艺双全,这才特意来结识妹妹的!”
  凤仙冷笑一声:“像先生这样有身份的人,来找我们下贱窑姐儿,不怕坏了名声?”
  “不对!并非所有的窑姐儿都下贱。凤妹,你屈身娼门,是世道黑暗,被迫无奈。你不但人美、歌美,你还有最为可贵的洁白芳魂、须眉风骨呀!比起那些靠人供养自视清高的小姐、太太们,你要高尚得多!”
  凤仙激动得心在颤动——人生难觅一知己呀!
  “梦才,既然你这么爱我,那就带我出去从良吧!”凤仙终于说出了今晚想要说的话。
  “从良!”吕梦才惊愕地瞪大双眼。
  凤仙的心猛地一抽,一阵绞疼:“怎么,莫非我看错了人?”
  “啊,不!”吕梦才喜出望外,“凤妹妹,你不知,我的家规森严,妻子陈桂英凶狠毒辣,妹妹随我出去,我怕到时反害了你!”
  凤仙倔强地说:“今晚,我的心,我的身,都给了你,就决不能再让别人玷污。我啥也不怕。我会对你父亲像亲父一样,对桂英姐像亲姐一样,只要你敢娶我!你敢不敢娶我?”
  吕梦才一把抓住凤英的手,说:“妹妹这么有情义,我吕某真是三生有幸!我倒是要问妹妹一声,如果家中难留,妹妹敢不敢与我私奔,浪走天涯?”
  “既然我的身、心都给了你,那你就是我的夫君了,就是我心所寄,我魂所依,随你走遍天涯海角,生死相随!”
  “好!”吕梦才激动地张开双臂,凤仙双手再一次推开他的身子,眼里充满柔情蜜意:“今晚,我就做你的新娘,总得像个阵势呀!”
  “什么阵势?你说,我全依妹妹。”
  凤仙说:“你歇着,我来打扮洞房。”她把仙棠给他们剪的窗花贴在窗上。吕梦才激动得将她揽入怀里,她在他的怀里静静地依偎了片刻,抬起头说,“我们还没拜天地呢!”凤仙写了两个牌位,一个是父亲于青岩,一个是母亲小灵花。她将两个牌位安放在桌上,粉盒里插上三柱香,挽起吕梦才,双双跪到地板上……
  三日后,凤仙携着吕梦才来到苏老鸨的房里,“扑通”一声跪在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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