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5期

红粉青楼风流泪

作者:张景得




  凌云只恨天地小,
  敢托翠荫过青楼。
  翠竹本有节,
  刚烈亦独秀。
  叹良才,难为刀笔与吴钩,
  弄成箫笛玉人留;
  悲箫《牧羊》调,
  怨笛《折柳》曲。
  诉不尽,青楼姐妹几多愁。
  几多愁,从冬到春,从春到秋……
  “不好听,不好听,不好听!”凤仙还没吟完,小妹捂了耳朵直跺脚,“姐姐,什么悲呀愁呀的,咱们的悲愁够多的了。今儿到这来是为了寻乐子,找开心的,姐姐就不能作一首欢乐点儿的诗吗?”
  凤仙叹口气,说:“妹子说得对,姐姐是应该作一首欢乐点儿的诗。可是,你的仙鹤姐姐正身陷愁城,伤心落泪呢。”小妹说:“那我把她叫出来。”凤仙笑笑说:“对,把她叫出来,今日这阳光可真好,咱姐妹仨人,一块儿玩玩,乐一乐,驱一驱闷气。”康小妹“咚咚”地朝楼上跑去。
  那首《苏武牧羊》曲,正是仙鹤吹奏的。
  
  自从开春,仙鹤便病倒在床。
  人啊,到了最困难的时候,就更容易回忆已逝去了的美好往事和曾经给过自己温暖的人。
  仙鹤不知道她的心上人赵玉成现在哪里。夜深人静,她偷偷焚香祈祷,悄悄地问天上的明月,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和玉成相处时的那些甜蜜情景,特别是那个刻骨铭心令她终身难忘的傍晚。她回忆了足足有一千遍了,每一遍都叫她激动,叫她幸福,叫她欢笑。她常常暗中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便生出许多激动人心的幻梦。她幻想着有一天,她逃出了春熙院,来到一座没有人烟的大山中,巧遇了玉成哥哥。他们居山洞,烧野味,青松白云作伴,小兔松鼠为邻。玉成哥哥用生命呵护着她,一碗野菜,一只山果,两人你推我让;夜间睡觉,她用一片芭蕉叶为玉成哥哥驱赶山蚊;白日里,玉成哥哥去狩猎,去耕种,她在山洞里烧好了饭食等候着哥哥归来……
  唉!只可惜,幻想总归是幻想,她是笼中的鸟,飞不出这春熙院的高墙。她觉得命运对她太不公了!
  康小妹寻着箫声上楼,那箫声将小妹引进了仙鹤的房内。只见仙鹤满眼含泪,手持一支紫竹洞箫,斜歪在窗前,双眼痴呆呆的,一副病西施的模样。小妹走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洞箫,拉住她冰凉干瘦的手,心疼地说:“姐姐,我知道你在想他,可是你自个照照镜子去,你都病成什么模样了?……”小妹说着,自己的泪水也像珠子似地成串掉下来了。仙鹤见小妹哭了,忙抹把泪安慰小妹:“秋芝莫哭,姐姐不想他,永远也不再想他……”
  正在这时,忽听楼下院里有人嚷道:“哪来的臭叫花子,这儿是你来的地方么?滚出去!”
  只听另一人喊:“不不,我是来看仙鹤的,我有钱,你们瞧。”说着便听到大洋撞击的声音。
  仙鹤的脑袋“嗡”的一声,随即浑身也涨热起来:好耳熟的声音呀!这时汪老鸨的说话声传了上来:“是玉成呀,你可是有些日子没来我们春熙院了。”
  小妹惊喜地叫了起来:“玉成?是赵玉成来了!”说着跳到门口,撩起竹帘往楼下看。仙鹤忙跟过去,只见院当中站着一个衣衫破旧的青年,他比原来瘦了,样子也寒酸了,但那白杨树般笔挺的身段儿,憨厚的气质,依旧如故。他从怀里掏出十块带着体温的银洋,交给苏老鸨。苏老鸨瞪圆眼睛盯着瞧了好一会,点了点数,马上眉开眼笑,冲楼上喊了一嗓子:“仙鹤儿呀,有你的客人!”
  此刻的仙鹤百感交集,她撩起翠袖擦了把眼泪。小妹知趣地退出房去,仙鹤顺手将门插上,赶紧对着镜子梳了梳头,往自己苍白的脸上擦了点儿脂粉,点了些口红,描了描眉,刹那间,一个清俊的弱美人就出来了。做完这些,她低着头拉开门插,头也不抬,扭头往床前走去。她不敢去看自己日夜思念的玉成哥哥。
  门开了,赵玉成带着一股扑面的雄性之风走到她身旁,双手扳住她的两肩,猛地将她拥进怀里。仙鹤瞬间融化了,整个身子倒在玉成怀中,双手使劲儿抱住玉成,抽抽噎噎哭出声来。多少个不眠的相思之夜,想的盼的就是这一刻啊。她怕再失去他,怕这突然降临的幸福瞬间又从自己怀中飞走。她用力将自己的胸脯贴紧他宽大的胸膛,纤细的小手在他背上拧着抓着,揉搓着,捶打着……一种荡人魂魄的陶醉,使她晕眩地闭上了眼睛,惬意地享受着这狂涛巨澜般的爱的风暴。
  这一晚,俩人一直谈到鸡啼方才相拥着走进红绡帐里。春衾中,几多缠绵,几多缱绻。
  自从度过了这个甜蜜的夜晚之后,仙鹤突然珍惜起人生来。她觉得自己不但要活着,而且要像良家妇女那样,活得舒心,活得欢畅。自从十四岁破身接客,五年时光,接过多少嫖客呀!脸上的风情,身上的血肉,全变成了老鸨子手里的钞票,而自己只不过是她们手中的一棵摇钱树。
  仙鹤今年十九,青春转眼即逝,那时,身边的客人少了,挨鞭子,吃剩饭不说,老鸨子还会把她转卖到下等窑子。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呀!再也不能这样活下去了!仙鹤思忖着,突然,一个大胆的设想跳上心头,她决定闯一闯!
  这天傍黑儿,仙鹤和往常一样,梳罢头,坐在床上,望着墙上贴着的《刘海戏金蟾》,焦急地盼着赵玉成,直到天色黑尽,她失望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只怕今日又要白等了。”
  正在这时,忽听王妈在楼下喊了一嗓子:“仙鹤,接客啦——”
  紧接着楼道上一阵脚步响,纱帘儿一挑,进来一个青年,紫红色的脸膛,高高大大的身躯儿,一身土布家衣,笑眯眯站在她的身后。仙鹤从镜子里见着来人,先是一愣,忽地心花怒放,转过身子一下扑进来人怀中:“玉成!你……终于还是来了!”
  赵玉成搂住仙鹤柔软的身子,瞧着她一对黑眼睛,无限爱怜地说:“仙鹤妹子,我知道你在等我,在盼我,可我囊中羞涩,无法满足妹妹的愿望呀!”
  仙鹤赶紧用手捂住玉成的嘴:“哥哥,别说啦,妹妹心中明白。”仙鹤回身插上门,又放入窗帘,然后将玉成拉到床边坐下。“哥哥,如果有一天,仙鹤逃出春熙院,你会娶我为妻么?你不会嫌我当过窑姐,身子卑贱么?”
  玉成紧紧握住她的小手,在她的唇上吻着:“妹妹说哪里话来,还真亏了你是窑姐儿玉成才有幸相识。若不然,像妹妹这样的美人儿,只怕我一个穷小子连见都见不着呢!妹妹对玉成一片真情,是玉成一生的造化呀!”
  仙鹤醉心地笑了,“那你敢不敢帮我逃出去?”她终于说出了心中潜藏已久的话。玉成一听,急忙去捂仙鹤的嘴:“妹子,你疯了?”仙鹤扒开他的手,一脸凝重:“哥哥,我问你,你敢不敢帮助妹子跳出火坑?”赵玉成这才知道仙鹤是认真的,不免有些担忧:“妹妹,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戒备森严的春熙院,四周高墙围绕,墙上栽着铁蒺藜和玻璃角,门上有大铁锁,门口有护院的打手,老鸨子手中有皮鞭,后院有‘调教’窑姐儿的人间地狱,你不想活了?”仙鹤痛苦地摇摇头:“玉成哥哥,妹子在春熙院里是生不如死,听说政府要在成都为美国兵办特等妓院了。与其被美国兵折磨死,不如豁出命去闯一下。”听了仙鹤这话,玉成不由伤心地垂下泪来:“好妹妹,你让哥怎么帮你呢?我手中没钱,不能为你赎身……”“哥,我不用你的钱,我只要你为你办一件事,我就能逃出去。”仙鹤道。赵玉成问:“让我为你办什么事呢?”仙鹤贴着他耳根儿悄声说:“我斗胆冒了一次险,那天用一瓶西凤酒把看守后门的给逗乐了,偷偷将大门的钥匙模儿拓印在香皂上。你只需将那块香皂带走,按上面的模印配一把钥匙捎给我,我就能寻找机会逃出去。”玉成听罢,不由不喜,捧住仙鹤的脸在她的香腮上深深地吻了一下:“妹妹,这倒是个好办法!亏你是怎么想出来的?”赵玉成紧紧把仙鹤抱进怀里。
  三天后,赵玉成再次来春熙院,将配好的钥匙偷偷交给了仙鹤:“妹妹,你千万小心。记住,我在春熙路茉莉花茶馆里等你,你可以听着箫声去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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