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5期

红粉青楼风流泪

作者:张景得




  这干嚎声强烈地刺激着凤仙的心。她满脸铁青,双眼突然射出两道骇人的凶光。她奔进厨房抄起一把菜刀,朝刘老鸨冲去:“独眼龙!你个黑心狼,我杀了你!”
  盘腿坐在水池旁的刘老鸨歌吟般哭得正带劲,突然她那只独眼的余光瞅见凤仙提了把雪亮的菜刀朝她扑来,吓得“啊”地一声惊叫,连滚带爬,兔子似地蹦起来就逃。凤仙紧追不舍。赵德顺见自己的婆娘要吃亏,顺手抄起竖在门旁的一根铁门杠冲上来,冷不防朝凤仙的双腿横扫过去。这一铁棍来得太猛,只听“咔嚓”一声,凤仙一声惨叫倒在地上。赵德顺仍不罢休,朝着她双腿膝盖又猛砸了几下。
  原本在一旁袖着手儿看热闹的苏老鸨见凤仙倒地,惊叫一声。她冲上前揪住赵德顺的胸衣大骂起来:“好你个‘尖嘴猴’,竟黑了心肝朝我的红姑娘下毒手,你这分明是在砸我的饭碗呀,老娘岂能与你干休!”苏老鸨心痛不已,凤仙姑娘正是走红的时候,“尖嘴猴”那一铁棒等于是砸了她的心头肉。
  凤仙这一下是真的残废了,她的双腿从膝盖下被齐刷刷地敲断,两块髌骨都碎了。
  凤仙躺在床上,疼得整日整夜地呻吟嚎叫,康小妹心痛得泪痕满面。她啥也不顾了,整天守在病床前全心伺候姐姐。开始苏老鸨还请了个接骨郎中来为凤仙疗伤。郎中验过她的伤后,摇了摇头,丢给苏老鸨一句话:“髌骨粉碎,犹如覆巢之卵,神仙也无回天之力,我治不了,你另请高明吧。”苏老鸨接着又请了几位郎中,亦是此说,苏老鸨也就失去了信心,丢下凤仙不管,只顾去找赵德顺、刘老鸨两口子打官司去了。
  七月的成都,闷热无比,蚊蝇猖獗。凤仙的房间里,再也闻听不到箫笛琴瑟之声和嫖客的欢声笑语了。窗台上的几盆花,不知是因为缺水,还是通晓人性,那紫色的丁香,翠绿的文竹,粉红的蜀葵,也都失却了往日的精气,蔫巴巴地垂下头来。屋里蛛网四结,苍蝇飞舞。瘦骨嶙峋的凤仙,两条大腿肿得像发面馍似的,紫红的肉皮绷得透明,小肚子胀得圆鼓鼓的。大腿根部被汗水浸烂了,已开始化脓,断骨的伤口不时淌出脓血。她已多日不进茶饭,身体极度虚弱,正痛苦地挣扎在人间与地狱的死亡线上。
  第八天的晚些时候,凤仙的呻吟声突然弱了下去,一会儿没了声息,只是鼻孔里还在出气儿。一直守候在凤仙身旁的康小妹以为姐姐要死了,她急忙为姐姐整容。姐姐是人世间最美丽的女人,到了另一个世界去也不能太埋汰。她细心地为凤仙擦了脸,扑上粉,描了眉,梳了头,静静地等候着。
  “姐姐,我是秋芝,你看我一眼呀!”康小妹摇晃着凤姐,眼泪簌簌而下。
  凤仙慢慢地睁开了双眼,呼吸也似乎顺畅了一些,脸上也有了些许红晕。康小妹知道,姐姐这是回光返照,她扑上去搂住凤仙的脖子痛哭起来。
  凤仙伸手用力推开了她,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小妹。康小妹还从来没见过凤仙这种眼神,她不由地打了一个寒噤。凤仙一字一顿,用力地说:“不许哭,你若是我的好妹妹,就不许哭。我有话说,你听着!”
  小妹屏声敛气,紧盯着凤仙,点了点头。凤仙吃力地一句一句嘱托:“记住,我死了以后,不准你去找苏、刘鸨子为我报仇,不准去告状,你要想尽一切办法逃出春熙院。你出去之后,去找赵玉成……他,是个好人……叫他也不许为仙鹤报仇,让他保护着你,远走高飞……你要,好好地活着。将来,天下太平了,无论你们的家在哪儿,每年的清明节,你冲着成都的方向,烧几张纸钱,唤几声姐姐……不要忘了,在这里的地底下……埋着你的仙鹤姐姐和凤仙姐姐,还有……仙棠姐姐……”
  小妹强忍住眼泪,使劲地点了点头。凤仙喘息着,声音越来越微弱,眼里渐渐失去了光泽:“秋芝……妹妹……”
  “姐姐,我在这儿听着。”康小妹将耳朵贴在凤仙的胸口,凤仙断断续续地说:
  “姐姐还有一桩……心愿未了,我那可怜的,吕郎……”突然,凤仙的身体一阵抽搐,“哇”地吐出一口赤热的鲜血,两只眼睛瞪着再也不动了。
  康小妹愣愣站了一会,这才意识到凤仙已走完了她凄楚、悲惨的一生。
  “姐姐!……凤仙姐姐呀!……”康小妹猛地扑到凤仙身上,摇晃着她的身子,捶打着她的胸脯。凤仙的一缕芳魂,早已悠悠远去。
  康小妹的哭声,惊动了整个春熙院。
  
  终有尽 小妹洒泪迎新生
  
  凤仙死了。
  两个红姑娘先后离开了人世,春熙院的情景也陡然大变。往日车水马龙,如今是门庭冷落,有时来一两个客人,也不再是高官巨贾,有的姑娘甚至十天八天也卖不上一个盘子。
  买卖实在顶不住了,赵家和汪家就带着手下的姑娘离开春熙院,到别处谋生去了,院里只剩下了苏老鸨一家。姓苏的自然也不肯养着这么多白吃饭的闲人,于是,她也来了个精简裁员,把护院的辞退了两个,只留下“大牛蛋”,又将许多末等窑姐儿转卖到三等窑子,身边只留了小妹、秋英,和另两个较有姿色的小窑姐儿。这样一来,前后两个大院,就只剩了苏老鸨、王妈、大牛蛋,以及做饭的赵师傅和四个姑娘。苏老鸨让康小妹住在了凤仙的房间,其余的楼门都上了锁,封了门。一到晚上,没几处点灯的窗口。影壁墙上的大灯泡虽然依旧亮着,却再也没了花枝招展的姑娘等客的热闹场面了。清风吹过竹林,竹叶沙沙作响,传来几声蛙鸣、夜猫子的啼叫异常凄冷。如今的春熙院,就像是经历了一场秋风横扫、满目疮痍的寂寞林了。
  康小妹已经几天不吃不喝了。一躺到凤仙的床上,心里就刀剜似的难受。这屋里的东西都是凤仙用过的,琵琶、洞箫、镜子、胭脂、口红……每一件东西都能勾起小妹心酸的回忆。她几次想上吊,想跳楼,想拿刀抹脖子,想离开这个污浊的世界,然而姐姐临终前的话语又悠悠地飘进她的耳旁:“妹妹,记住,我死了,不准你去找苏、刘老鸨子为我报仇,不准去告状,你要想尽一切办法逃出春熙院……你要,好好地活着……”
  这时,房门轻轻一响,沉浸在往事回忆中的康小妹吓了一跳,原来是做饭的赵师傅摇着大蒲扇进了屋。
  “赵大伯,您老还没睡呐?请里边坐。”
  赵师傅绽开黧黑的瘦脸憨憨地笑了一声,坐在了椅子上,抽上一支烟,心疼地看着小妹说:“秋芝,都夜里两点钟了,你咋还不睡呢?”
  康小妹叹了口气,“唉……睡不着呀。”
  “秋芝,你两个姐姐都不在了,大伯知道你心里苦,可你还年轻,要往开处想,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可别……干出什么傻事。”
  康小妹心头一热:“大伯,您怎么就寻思到我的心思?”
  赵师傅望着还是个孩子的康小妹,眼中流溢出一种父辈的关爱:“丢下你一个孩子,我不放心。这几天夜里,我天天都在你窗户底下转悠,怕你想不开。”刹那,康小妹的心中涌出一股暖流:“大伯,您别为我担心。我不死,我想好了新的出路。”
  “噢,什么出路呀?”
  “我要逃出去,离开这人间活地狱!”
  赵师傅惊惧地瞪大双眼:“秋芝,可不敢胡闹,你不知道这春熙院比监牢还看守得严?一旦被抓回来你就得死!苏老鸨子可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啊!”康小妹说:“秋芝主意已定,顾不得冒犯院规,生死二字且由它去吧!”赵师傅见康小妹已铁了心,他蹙眉思谋了一会,站起身来,说:“既如此,好吧,你等着。”说完匆匆出门,朝楼下走去。康小妹并不明白赵师傅突然离去意味着什么?心里一时间惊怕起来。正担心,赵师傅匆匆又返回屋里,从衣襟里掏出一把钢锯递给康小妹:“秋芝,你大伯是个没啥子用的人,没钱帮你,这把钢锯你藏好了。好在秋英和王妈近一段时间不来扫房子。这东西锯锁环儿快着呢。”
  康小妹两眼一亮,接过钢锯用手指儿试了一下,咳,还真锋利。她赶紧将钢锯藏到了床下边。赵师傅不放心,又嘱咐她:“千万要当心,要瞅准个好机会。秋芝,大伯再告诉你一件事,把门的大牛蛋近段时间常常到苏老鸨屋里串门,你要看准了时机再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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