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11期

英才太监寇连材

作者:李元元




  “回老佛爷的话,皇上今天面色不佳,可能是肠胃不适,奴才见他上午去下屋数次,可能是行大关防(大便之意)。”
  “面色不佳?”慈禧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慈禧今天对皇帝的反应,早有预料。皇帝没有做出更为激烈的反应,就算不错了。
  “你下去吧,这几天要多观察皇上举止言行。”
  慈禧心存侥幸,也许皇上皇后同房以后,感情日笃。那时也就遂了自己的心愿了。
  大婚后不几天,慈禧便颁布懿旨,宣布将政权交给光绪帝。但就在亲政典礼前夕,慈禧还同光绪帝的父亲奕擐暗中达成一项协议:在京各衙门每日具奏折件,皇上披阅传旨后,发交军机大臣另缮清单,恭呈皇太后慈览。每日外省折报,皇上朱批发下后,另缮清单,恭呈皇太后慈览;其简放大员及各项要差,由军机大臣请旨裁定后,再由“皇上奏明皇太后,次日再颁谕旨”。
  光绪的手脚,仍然被紧紧地捆住了。
  光绪亲政以后,知道宫廷内外均是皇太后的势力,他对身边的太监,亲近不得,严厉不得,均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只有朝廷大臣来了,他才如释重负地投身到政务中。置身在太监群中,他仿佛是茧中的蚕。
  一天,光绪带寇连材等四个太监去给慈禧请安。
  慈禧问完光绪的起居、身体状况后,说:“我身边有一太监,姓王,为了皇上的身体,从今以后,我令他常到你身边侍奉,以慰我心之愿。”
  寇连材知道,这王太监宫中通称“香五”,是慈禧身边很受信任的人。这家伙向以窥测别人秘密见长。
  光绪急忙说:“孩儿十分感激亲爸爸,还望亲爸爸保重御体。”
  自此以后,光绪身边每月中有十五天有这位“香五”侍奉。
  另外十五天,则由其他太监负责监视光绪一举一动。
  光绪十六年,慈禧住中南海丰泽园。寇连材经常要去向慈禧禀报光绪的一举一动。每当他回宫后,光绪便用鄙夷的眼光扫他一眼。他知道,身边太监一外出,时间稍长肯定又是去太后那里。
  对寇连材,光绪没有好印象。这个太监一天到晚眉头紧锁,沉默寡言,不像别的太监那样会献殷勤。而且,他早就知道这个前奏事处太监是慈禧十分宠信的人物。这个太监在身边,总是用一种古怪的、忧郁的眼神看着自己。光绪觉得此人够“阴”,深不可测。
  寇连材看到光绪勤于政务,与大臣的交谈中,处处表现出通达开明,对翁同龢等师傅彬彬有礼,内心十分尊崇这个年轻的皇帝。但他还不想和皇帝建立较密切的关系,慈禧身边的耳目对此是十分敏感的。
  有一天,光绪在看奏折,轮到寇连材和另一太监在旁侍候。那个太监受命去为皇上冲水。光绪忽然听到这个四十岁左右的太监说话了:
  “皇上在上,奴才有话要禀告。”
  “嗯?什么事说吧。”
  “皇上昨日一天召见长麟和汪鸣銮二人竟达三次之多。太后知晓后,说此二人‘挟制皇上、图谋不轨’,奴才恳请皇上,今后不要过多倚重某一二人。否则,既害己,又害他人。”
  光绪气得“砰”地把笔摔在案上。
  “是太后让你来说这种话的吗?”
  “皇上请勿多问,奴才不便多说。”
  光绪心中十分愤然。他有点相信这个太监说的话,只是,太后的疑心纯粹是捕风捉影。而且,如果因为听了寇连材的话便冷落长麟、汪鸣銮二人,自己不是落到了受宦官挟制的可悲境地了吗?
  他决定我行我素,为此继续和长、汪二人频繁接触,商讨政务。
  但是可悲的是,这太监的话是事实。过了几天,慈禧召见皇上。见面没两句话,就说道:“皇帝,我看长麟和汪鸣銮二人行为不轨,你还是把他们免了吧!”
  光绪听罢心一沉。
  但如果不遵旨而去争辩,谁知道会给那两位大人带来什么可怕的后果?
  光绪只好当即表态:“孩儿遵旨便是!”
  次日,一道上谕发出,朝廷竟将这两位颇有见地的官员以“迹近离间”的罪名革职,“永不叙用”了。
  光绪内心十分痛苦,但脸上不敢有任何表示。
  回宫的路上,后面跟着四名太监,谁也不说话,只听见“沙沙”的脚步声。光绪觉得自己像一名囚犯。
  了养心殿,光绪说了声“你们各司其职去罢,”然后对寇连材说道,“你随我来。”
  进了南书房,光绪对寇连材说:“今日之事,果然被你不幸言中。朕素知皇太后对你不薄,你说,是不是你奉太后懿旨来左右朕的行为?”
  寇连材跪下说道:“回皇上,依奴才身份,皇太后不可能吩咐奴才擅议朝政。但皇上周围颇多耳目,今后还望皇上谨言慎行。今日之事,如果皇上依奴才所言自那日起就疏远长、汪二位大人,长、汪二位大人是不至丢官的。”他接着又说:“今日之事,皇上不必总挂在心上。皇上勤于政务不分宵旰,这是大清的造化,也是奴才的造化。好在来日方长,皇上有作为的日子在后边呐。”
  听着这话倒很入耳,但谁知道这太监安的什么心?
  光绪只是叹了口气:“你们这些人哪!”
  寇连材说道:“皇上身边的人,没有说自己对皇上不是忠贞不二的。但这些人,包括奴才,都是芥微小人,不值得皇上多费心机去辨忠奸。皇上只须在政务上多花心思,便自然而然少了许多烦心的事。请皇上好自为之。奴才也该退下了,否则……”
  光绪只好挥挥手:“你去吧。”
  光绪十八年,慈禧移住颐和园。
  醇亲王顶住朝野压力筹资兴修颐和园,湖光山色,风景迷人,尤其是春季来临,谐趣园里繁花似锦,知春亭前垂柳如烟。奕擐的一片苦心在于用这风光绮丽的环境来转移慈禧太后对朝政的兴趣。但他太低估慈禧的权力欲了。
  每天朝中军机处、内务府、六部的人员络绎不绝,他们常常起个大早,快马加鞭到颐和园向慈禧汇报政事。
  寇连材依旧要常常见慈禧汇报光绪的日常起居和政务活动,因此,他可以在觐见太后毕回城的途中,顺便到白塔寺附近老太医庄守和家里去。在那里,他可以见到乌云其其格。
  乌云其其格已出宫。26岁的乌云此时已是个成熟、端庄、仪态万方的姑娘。庄守和把他视同自己的亲女儿。
  乌云出宫到庄守和处,是寇连材的主意。
  由于乌云在北京没什么亲属,那么,当22岁“退休”时,命运叵测,很可能被皇家随意打发嫁人。寇连材便叫乌云莫如认了庄守和为义父,那是在光绪十六年。
  每年正月初三,是宫女接见亲属的日子。这一天,庄守和来到神武门的接见处。听寇连材讲,乌云姑娘是高挑身材,圆脸大眼睛,手里拿一个蓝花包袱。
  上午的八九点钟,神武门内陆陆续续由太监领着,出来了一些打扮整齐的宫女。出来的宫女立刻就和家属揽作一团,或哭或笑。
  当一个姑娘走近庄守和时,庄守和不敢冒然去认。这个姑娘的确很漂亮。紫红色春绸丝棉的棉袄,高高的到了耳垂下的领子,外面是一件葱绿的大背心。梳着油光的大辫子,辫根扎着红绒绳。庄守和只能笑脸相迎。
  没想到这个姑娘却径直走到了庄守和的面前,亲亲热热打了个招呼:“干爹,您来得真早!”
  原来,宫女的家属大多是贫民。乌云出宫前寇连材已向她大致讲清了庄守和的容貌、穿着,所以,乌云一出宫门,便认准了那个气质不凡,颇具仙风道骨气韵的老先生。
  通过寇连材的介绍,两人已不陌生,今天第一次会面,难免谈得非常多。乌云像是刚出笼的鸟,一肚子话倒个没完。
  “庄伯伯,从此以后,我就管您叫爹了。”
  “乌云姑娘,真正是折杀老朽了。我庄守和何德之有,临近迟暮却得了个这么风光水灵的大闺女!”庄守和高兴得满面笑容。
  陪同后宫宫女出来的老太监看这一老一少谈得那么热闹,便也相信乌云在北京有这么一门绅士亲戚。
  乌云出宫后,便住到了庄守和的家中。
  几年来,庄守和想给乌云找个像样的婆家。但门第高的,嫌乌云是个宫女出身的丫头;门第低些的,庄守和又觉得对不起乌云姑娘,而且他很敏锐地发现乌云总是把寇连材放在心上,对庄守和张罗婚事,显得不感兴趣。
  庄守和也很为难,想劝她去了对寇连材的那份心思。但实在是难以说出口,便也只好听之任之。
  
  “一人庆寿,举国遭殃。大清要败,也就是败在她的手里。”寇连材说,“我就是要碰碰老佛爷!”
  
  光绪二十年,光绪亲政的第5个年头。
  受命于危难之际的年轻天子,受制于一个权欲熏天,又奸诈、刚愎、偏执的女人,真是空有一腔强国之志,却既无用人、也无独立理政之实。
  这一年,对外方面最大的事件就是中日甲午战争和《马关条约》的签订。
  来自北方的告急文书和奏折源源不断涌进紫禁城。
  5月份,朝鲜爆发了以崔时亨、崔福成为首的东学党起事。朝鲜王朝无力镇压,就向中国驻朝委员袁世凯求援。袁世凯报朝廷后,清廷派提督叶志超、总兵聂士成率兵进驻牙山,而早就对朝鲜垂涎三尺的日本马上也以保护日本在朝侨民为辞,派出混成旅团,从仁川直达韩京,与清兵相对峙。
  东学党起义被镇压后,中日战争也随之在朝鲜展开。日本军队首先偷袭了驻泊牙山外丰岛冲的清兵军舰,接着又向驻牙山的清军发动了猛烈的攻击。
  8月1日,光绪颁布了宣战诏书“……着李鸿章严饬派出各军,迅速进剿,厚集雄师,陆续进发,以拯韩民于涂炭。”
  同日,日本也对中国宣战。
  北京城里,空气燥热。辽东半鸟的战火似乎也灼烤着紫禁城。
  养心殿内,空气沉闷。太监们个个噤若寒蝉。只有光绪在殿内走来走去,坐卧不宁,长吁短叹。
  在他的案头,摆放着频来的败报。
  首先是失平壤之报:“我师败绩,总兵左宝贵死亡。”接着,又有大东沟海战败绩之报:“与日海军战于大东沟外,我军败绩,管带邓世昌死亡。”
  平壤战后,战火很快烧过鸭绿江,中日展开辽东半鸟之战。清军连连败北,凤凰、旅顺、海城接连被占。辽东半岛之役中国又告失败。
  寇连材眼看光绪帝以羸弱之身躯,每天承受着沉重的军政要事,终日眉头紧蹙,时而激奋,时而沮丧,内心也同样焦虑。眼看着这个并不掌实权的皇帝,军机大臣们如坐针毡,愁云惨淡,他一个作太监的徒唤奈何。
  光绪二十年,又恰逢慈禧六十周岁的万寿庆典。
  寇连材记得,当慈禧五十岁庆典时,曾耗费52万两白银,而这次六十庆典,似乎规模还要宏大。
  为了筹办这次庆典,早在两年前的光绪十八年,就开始了准备工作。光绪帝为此发了上谕:“……所有应备仪文典礼,必应专派大臣敬谨办理……”并成立了庆典处。
  寇连材从在司房和升平署的老同事以及当年学戏的老同学处得知,此次庆典,宫廷大内和颐和园等处要唱戏多日,需制作大量的戏装、道具。升平署的提调太监给寇连材列了戏单。一看,所需行头、“节末”等种类之繁、数量之多、名目之杂、清单之长、耗银之巨,实在是举世罕见。在颐和园,要办福、禄、寿三台戏,置台衣三份。仅此项三份台衣,就需银八九万两。加上各色行头、服装、彩衣、彩旗……光用在戏上,就需要白银52万两。
  在此领土沦陷、重镇失守、人民遭难的危难时刻,慈禧却又要极尽骄奢淫逸之能事。
  在庄守和家里,寇连材才能把一肚子的火发泄出来。
  “辽东战火尚在燃烧,现在,山东一带沿海,倭贼又在寻衅。皇上现已是焦头烂额,可每天还要操劳那些乱七八糟太后六十大典的劳什子事项。有些事,其实根本用不着他来管,可是不经过他审阅,没有他的朱批,慈禧那里就要疑心生暗鬼,怕独自担个靡费国库银两的罪名。
  “昨日来个奏折,皇上一批又成了上谕,说是除了宫廷内外的修饰、陈设、点缀之外,连北京城内大小街道的商店、铺面也要进行修葺装潢。”
  寇连材从内廷出来,在乌云和庄守和这儿自然成了消息灵通人士。
  庄夫人和乌云其其格一边做针线一边听着。庄夫人问道:“民间为老佛爷作寿大兴装点,这钱从哪儿出呀?老百姓还得搭钱?”
  寇连材惨然一笑:“此正所谓:一人庆寿,举国遭殃。”
  “司房太监告诉我,这几个月慈禧为庆典置办了大量的东西,光从江浙置办的绸缎达上千匹,她一个人穿十辈子也穿不完。本来宫里有不少珠宝首饰,听说她又从印度、缅甸等地置办了不少。现在辽东战线吃紧,前方将士的冬衣尚未完全置全,山海关总兵怕倭寇南下,近日上奏折要补充兵员、冬衣,那经费竟还没着落呢!光绪皇帝明知道边防经费尚有一部分,但不敢批,谁知太后的六十庆典的钱够不够?那是个无底洞。”
  庄守和也附和道:“是啊,听到太医院看病的六部侍郎私下议论,这次太后的六十庆典,确确实实都是用的国家的钱。听说,一部分是国库的银子,一部分是从军饷和边防经费中支取,已用去一百万两,从铁路经费中支取了二百万两。另外,外地督抚又都从民间搜刮了‘报效银两’数百万。”
  众人皆叹喟不已。
  庄守和叹道:“满朝文武大臣,慑于慈禧的淫威,竟无一人敢出面劝谏。”
  寇连材不胜感慨地说:“俗话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朝廷里堂堂须眉不算少,可竟还不如我这一阉人。大清要败,就败在这个女人手里。和天下黎民百姓比起来,和满朝文武比起来,离慈禧最近的人,见慈禧最多的人,我们这些太监中,也算得上我了。我知道,我冒死直谏,无异于以卵击石,但造化神功把我安排在她的身边,我总以为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告诉我,我该做的事就是对付这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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