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11期

英才太监寇连材

作者:李元元




  “寇总管?是那位寇连材寇公公?”
  “对,就是他。寇总管的奏报,皇上看了无所谓,可太后见了一定有说辞,反正总嫌太费。后来珍妃、瑾妃她们再报月积,明明不足,还要虚报盈余,月积年累,那帐上反而假存了上万的银两。这她们的日子还有个好?亏了寇总管,他对我说,你们后宫应酬别太多,让几个娘娘量入为出,千万别闹得寅吃卯粮。几个娘娘命苦,别再闹得为钱发愁。我跟你说还就是咱们这里帐实相符,太后什么时候查账咱们也不怕。”
  乌云说:“这个寇公公人怎么样?准是太后的红人儿。”
  “嗨,别提了,是个爹不亲娘不爱的。一天到晚耷拉着脸,在钱上抠得紧。人是个好人,可这世界上,偶有耿介者,不得众人心呐。他可不像李莲英,变着法儿讨太后喜欢。可他办事牢靠,又不贪财,慈禧还得用他,他要是有李莲英一半的本事也就上去了。”
  “大内司房也是得有这么个办事精明的。”乌云说。
  那太监不满地挥挥手:“哼!他这叫不明智。你说你给谁守财呢?害得我们想弄点儿外快都那么难!”
  年底的一天,寇连材照例到各宫检点在册贵重物品,在慈宁宫,他遇到一件稀罕事。
  屋里,一个宫女拿着拂尘正打扫着房间。当首领太监邀寇连材进里三间查验,说了声“寇总管这边请”时,那宫女忽然回过头来,怔怔地盯着寇连材。
  这是个看着面熟的宫女。寇连材无暇回想在哪里见过她,便冲她点头微微一笑,进了里三间。等看完里三间的陈设,寇连材出得屋来。见那姑娘伫立在远处走廊里盯着自己看。寇连材本未在意。宫女在宫中,生活十分枯燥,但凡来个生人或差人,她们都当成稀罕物。这个宫女引人注意之处也就是有点面儿熟,而且在后冷宫内漂亮得有些出奇。
  几间正室、偏屋都查验完毕,当寇连才请首领太监留步,穿过东走廊,准备出院时,他看见姑娘站在拱门处,似乎在等人。
  按清宫规矩,“凡宫殿监等处,太监行路或遇各宫女子者,皆让女子走过再行,不许搀杂争路。” 寇连材有点踌躇,往前走还是不走?若不走可怎么行,只有出了拱门,才能去其它宫办差。
  他只好低头往前走,离那女子越来越近时,只听得一声莺啼燕啭地招呼:
  “寇公公。”
  寇连材大吃一惊,抬起头来惊诧莫名地看着这个宫女。
  清朝定制,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太监与宫女不能随便说笑,不得无故交谈并立或耳语。冷宫里这些规矩虽有些懈怠,但寇连材不常来此,自然很有些惶恐,忙回头看看。
  好在冷宫里很少有人走动。
  “姑娘有何见教?”
  “寇公公,小女是故去的东太后贴身丫头,乌云其其格,有件事……有件事把小女快憋坏了。”
  乌云不知怎地,几个月来心中的憋闷,郁积的不快变成串串泪珠,她真想嚎啕大哭出来。
  “姑娘,您说呀,兴许我能帮你一下。”
  乌云知道,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她摇摇头,急切地说:“今天不行,寇公公您走好!”
  说完,她拭拭泪,匆匆地走了。
  寇连材回到司房,心中一直揣测着这小宫女的话的含义。
  东太后殡天以后,在太监中间有种种传说。东太后平时在宫中脾气甚好,因此对她的暴死人们便产生了种种疑问。
  今天,这个小宫女是不是掌握着什么关于慈安死因的秘密?
  可她为什么要对我说,难道和我有什么瓜葛不成?
  寇连材百思不得其解。强烈的好奇心和对这个小宫女的同情使他彻夜难眠。他想无论如何,要找机会和这宫女再谈一次。
  第二天,寇连材又到慈宁宫后宫去了。他告诉首领太监,册上记录祺皇贵太妃处有一件玉蟾蜍衔珠,检点时没有。此宝物属皇产,不知祺皇贵太妃是否转手出宫?
  祺皇贵太妃矢口否认宫中有此物,寇连材要求对宫中所有人单独询问。如果所有的新旧宫女皆否认有此物,就可以洗刷祺皇贵太妃的不白之冤,祺皇贵太妃一口答应。
  为避内宫中男女大防之嫌疑,寇连材请首领太监在座旁听。
  “宫中规矩原是为不轨之徒定的,寇总管的为人谁不知道,在下如在场,恐怕有些下人知情也不敢讲,还是请寇大人一人查问吧。”
  寇连材煞有介事地逐个把宫女找来,一一询问,直到乌云其其格走进屋来。
  “姑娘,我今天设此计,就是要和你单独谈谈,有什么话,你尽快讲来。此宝物其实已随葬了,不要管这件事。我且问你,在下与你心事何干?”
  乌云其其格今天镇定多了。她先拔下头上银簪,把这不宣之密告诉了寇连材。
  “姑娘,倘有机会,我定将此事转告给钮祜禄氏族人。但当下慈禧太后权势盖天,恐慈安族人也奈何她不得。这件事还请千万缄口,一旦泄露,那是要掉脑袋的。此银簪还望姑娘妥为保管。慈禧对我可说是恩重如山,但她的为人我决不敢苟同。此人跋扈狠毒,权欲似海。大清要亡,恐就亡在她手里。连材命本不足惜,倘有机会便还要冒死劝谏。只是,姑娘,你为何偏偏信我?”
  乌云其其格知道这是一次很宝贵的机会,她没有权利也没有时间去考虑选择合适的词汇以及婉转的表达方式,更没有条件去含蓄去羞涩。她直截了当地说:
  “东太后在世时,对我盛赞过寇公公的才华和为人,我在两宫垂帘听政时恭听过公公痛陈宫中的积弊,辞严义正,不卑不亢,令人佩服之至。
  “小女年幼进宫,长期服侍东宫,如今靠山既倒,苦无知心良友。东宫的冤情唯小女了然于胸,却苦无人倾诉,积郁在胸已成块垒,长久如此,小女实在也承受不了。即便无法为东宫雪冤,也盼得一知音相互勉慰。”
  寇连材不禁肃然,好一个多情多义的女中璞玉!
  “除了慈安皇太后,我最钦慕的,就是寇公公了。”
  头低下了,红晕却浮上了乌云的面庞。
  寇连材心中涌上一股温馨和一阵苦涩。这小姑娘正是怀春的年龄,可惜,她竟把我当成……
  “乌云姑娘,我早就是废人了,姑娘的一片厚爱,心领了,可我无福消受。”
  “小女知道,小女只是钦佩公公的德才,还望寇公公今后多多指教。小女绝非要在宫里寻个‘对食’。”
  “对食”,指太监和宫女之间自愿结成的配偶关系,明朝以来即如此称呼。
  寇连才说:“乌云姑娘真是个情义如山,正直善良的女中丈夫。今日得识姑娘,也是连材造化不浅。我无以报答姑娘的垂爱,唯希望乌云姑娘早日能出宫,苦尽甜来。如有要连材效力的事,自当赴汤蹈火。今后如要见我,可在此宫大门外水缸前并排放三块小石头,我便设法来此见你。时间不早了,姑娘请回吧。”
  四目相对,微微一笑。乌云浑身轻松,婷婷袅袅地走了。
  装模作样又问了几个宫女,寇连材便回大内司房。第二天,寇连材禀明祺皇贵太妃,经详查,玉蟾蜍衔珠已随咸丰帝归葬,前任司房总管未及销账,以至昨日错怪宫中诸人,请贵太妃恕罪。
  
  “我就是要开这个规矩,康熙爷能做到,当朝皇太后为什么做不到?你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再多嘴就打断你的腿!”慈禧强忍怒火,她心中还是喜欢这个昔日的“小寇寇儿”。
  
  光绪十年(1884年)慈禧太后逢五十岁寿诞。这一阵子,宫内十分热闹。从9月22日至28日在畅音阁演了七天大戏。10月8日到16日,又在畅音阁和长春宫同时演戏九天,每天长达六七个小时。
  10月10日生日这天。慈禧在畅音阁看戏,坐在畅音阁大戏台对面阅是楼正中。两旁是光绪帝和他的后妃,阅是楼东、西两侧坐满了内廷王公、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御前大臣、军机大臣及内务府大臣等等。
  台上,《龙凤呈祥》正演得花团锦簇。看戏间隙,不时有太监端上面食、包子、寿桃、燕菜,让来宾们吃饱喝足陪伴观看。阅是楼及内外两厢挂满了福、禄、寿灯计四百五六十盏。畅音阁大戏台周围,整个宁寿宫鼓乐声喧,灯火通明。
  是时,清政府财政十分困难。云贵总督、云南巡抚等奉旨加速铜及各种稀有金属的开采,但资金紧张,频向朝廷呼急。
  慈禧为首的清宫保守势力,在国家内忧外患深重的情势下,也逐渐认识兴办工业、建造铁路的必要性。自光绪九年起,李鸿章、左宗棠等均屡上奏折,言明修铁路之必要。现代工业文明对大清帝国的渗透,使清廷财政穷于应付,捉襟见肘,在先后兴办铁路、电报、邮政、航运等事业中,已开始向外国借债。
  寇连材对清廷的经济拮据状况十分清楚。内务府拨付司房的数额依然足斤足两。但内务府官员可真是嘬着牙花子往外拿钱。与寇连材相熟的一位官员私下对寇连材咬耳朵说:“这次大内支走的银子,用的是漠河金矿的开采费,漠河金矿因此今年得少出两万两黄金。杀鸡取蛋呦!可皇上总得吃饭呀。”
  五十庆典过后,慈禧召见寇连材。
  “寇寇儿,这次做寿,听说各国公使夫人也都送了贺礼。你回去把她们的礼单和物品给我拿来看看。人家法国公使脱古利夫人送来了帖子,也是要过生日。咱们大清国是礼义之邦,这份人情是要还的。你看看法国公使上次的贺仪是多少,咱们别太小气了。”
  寇连材心想,这还得了!这么多国家送来些玻璃、瓷器什么的,中国人倒挺实在,一回赠就是玉石、玛瑙,宫内长此下去岂不要被骗光了!
  寇连材心一横,跪下说道:“老佛爷在上,恕奴才直言。”
  慈禧面露不悦之色:“有什么要说的,你说吧。”
  “老佛爷这次万寿庆典,据内务府申报,共耗银子12万两。仅购置戏装、道具一项,即耗银11万两。相当于康熙爷六十庆典的规模了。大内司房现存银无多。依奴才所见,各国公使值老佛爷五十庆典送来的贺礼,虽造工精美、华丽,但所值未必高昂。因此我朝廷回赠礼品,以能工巧匠精心制做的各地土产,如宜兴、景德镇陶瓷,京都景泰蓝等物回送即可。”
  “寇连材,你是说咱们大清国拿不出好东西了?想那西洋诸国皆弹丸之地,人口稀少,我大清堂堂中央帝国,焉能与他们锱铢必较?我看,你是不是又操心过度了。”
  寇连材心想,说一句也是说,说十句也是说。
  “奴才不敢擅越职份胡言乱语,只是老佛爷对我恩重如山,为报老佛爷恩典,奴才愿陈明心迹。依奴才所见所闻,当下正是朝廷兴机工、办铁路、开矿造船的用钱之时。云贵各矿因经费拮据,已着手招商集资。天下百姓唯盼大清国财力鼎足,长治久安,更盼朝廷行检点,放开明,节资于兴土木。奴才跟随老佛爷多年,见老佛爷政务繁忙终日操劳,早就愿老佛爷归政于皇上,轻轻松松颐养天年了。各类礼仪应酬,既耗资又累人,莫如统由礼部自行处置。朝廷大内的日用开支,也宜精简,所余财力也可投资于铁路矿产……”
  慈禧的脸色早就由白变红,又由红变成青黄了。
  “寇连材,大胆!”
  寇连材停住话语,屏住呼吸。
  “你这个该死的奴才,你说谁该行检点放开明!是我,还是皇上?”
  “奴才不敢,奴才此说并非专指,也并非是奴才一个之企盼。天下黎民百姓安居守业,皆仰仗我朝君主勤勉兴业,励精图治,以浩荡皇恩润泽天下。朝廷举止,万民瞩目,奴才所言无非是指愿朝廷上至君主,下至命官谨言慎行而已。”
  “奴才,你敢言及康熙爷的万寿庆典!我就是要开这个规矩。康熙爷能做到,当朝皇太后为什么做不到?你在我面前妄议朝政不是第一次了,你长了几个脑袋?”
  “奴才跟随老佛爷多年,惟愿以一片忠心报答主子知遇之恩,肺腑之言不敢保留半点。奴才视职务、钱财如粪土。先祖基业能在老佛爷和当今皇上手中发扬光大,奴才死不足惜。”
  寇连材毫无畏惧之色,一句紧跟一句。慈禧虽说气恼,却不得不承认寇连材的耿直和忠诚。因此还是舍不得杀他。
  “你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再要多嘴就打断你的腿!”慈禧强忍怒火,她心中还是喜欢这个昔日的“小寇寇儿”。
  寇连材还在地上跪着。
  “还不赶快给我滚下去!”
  寇连材还是跪着不动:“老佛爷交代的差事,奴才未得明示,不敢擅自作主。法国公使脱古利夫人于万寿庆典送的礼品不过一自鸣座钟而已,价值不过白银五十两上下,奴才是否可按此价准备物事?”
  慈禧心想,看来让寇连材管大内司房,实在是庸人自扰。
  今后再有开支难免他又来说三道四。给他另找个差事吧。
  “行了,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你近日精神恍惚,鬼迷心窍,尽做些擅越职守的事。我看,你还是到太医院去休养一段时间吧。今天我且饶了你。等你出了医院,就不要回司房了。”
  在场的人皆如释重负,他们本以为今天老佛爷如此震怒,寇连材必死无疑,没想到只是免了司房总管太监的职务,还让他去太医院悠哉游哉了。
  慈禧为什么如此宽厚?皆因为她把寇连材看成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一个聪明、漂亮、多才多艺但有时有点桀骜不驯的孩子。他曾经给自己带来许多快慰,尽管他出言狂妄,但用心绝非故意犯上。因此,实不忍杀他。
  送他去太医院,让他去治治“心病”,让他自己扪心自问:免了你的职,显然是因为你有过失,但去太医院,不正是给你指了一条深刻反省、改弦更张的机会吗?
  没想到去太医院,更使寇连材认识了慈禧的奸诈和毒辣。
  在太医院,寇连材和一位御医交上了朋友。这位御医名庄守和,他们在一起常常倾心相谈,纵论国内外大事,十分投机。寇连材本来就没病,他去找庄守和看病,无非也就是天南地北地“侃大山”。有时谈起内忧外患,两人相对喟叹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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