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三十四年九月，北京西黄寺，进京已有数日的十三世达赖土登嘉措面露愁容。
之前预想的“面陈西藏情形，恭请圣训”，现在看来，是一时难以办成了。
这一切，皆因一个“礼”字。
此时的大清,已沦落到四夷相侵，烽燧不熄的境地。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端坐紫禁城的慈禧老佛爷，依然有着母仪天下的皇家威严。
这样的威严，要靠繁琐的礼仪“撑起来”。
清朝的老祖宗们，在两百多年里，已经留下了一整套可以遵循的旧例，理藩院的书架上，有成堆的典籍供她参考。
藩臣觐见，依例当行三跪九叩礼……
壁画《五世达赖喇嘛觐见顺治图》 图片来源：网络
只是，当年大清初定中原，急于借达赖喇嘛的声望和威信安抚蒙古各部，清廷在接待五世达赖时，无处不体现着最大限度的优待。
顺治爷甚至打算“亲至边外迎之”，最后在大臣的反对声中不得不改为以“田狩”为名，出京“偶遇”，“郊迎”五世达赖。
史料上也没有留下达赖给顺治爷三跪九叩的记载。
时过境迁，两百年前如朝阳般强盛的大清，已到了列强环饲的地步。东交民巷的洋人们正在密切注视着清廷的每一个动作，他们巴不得老佛爷用各种不合君臣礼制的仪式来接见达赖，好让他们进一步宣扬：清廷在西藏并无主权。
是遵从祖制，厚礼招待达赖，以示中央恩宠，还是严格履行君臣礼仪，对内对外明确西藏属臣的地位？
关键时刻，张荫棠又一次进言：“达赖体制，旧甚尊崇，……现今时势似不宜仍延旧制，赏赉不妨优隆，体制亟应裁抑，当未陛见之先，应使人授意，令其拜谒邸枢，以尽属藩之礼。”
说白了，就是钱可以多给点，但是，属臣的礼仪还是要遵守的，不仅要遵守，还要裁抑，要更严格一些……
可是，土登嘉措不干了——五世达赖不用下跪，我凭什么要跪？
于是，原定于九月十二觐见的日子，因为礼仪之争，被推迟了，而且，不知道推迟到哪天。
两“观音”相见
光绪三十四年九月二十日，达赖与慈禧，两位“现世观音”还是相见了。
达赖喇嘛经历了何种复杂的思想斗争，我们无法得知。总之，在觐见慈禧皇太后的时候，他还是跪倒了。
“跪听皇太后宣温谕慰问”。
他不但跪了，而且在整个交谈过程中一直跪着……
布达拉宫回廊内这幅壁画描绘了达赖喇嘛觐见清朝慈禧皇太后的情景。图片来源：网络
从只肯行屈膝礼到按照清廷的要求行藩臣之礼，达赖态度转变的背后原因其实很简单——他得到了好处。
他获得了清廷的原谅：慈禧老佛爷下懿旨：达赖喇嘛业经循照旧制封为“西天大善自在佛”，兹特加封为“诚顺赞化西天大善自在佛”。
他得到了清廷的保护：大皇帝承诺“保持他在西藏的权力和地位，并保证西藏人民绝不会受到任何损害”
然而，并非一切都如此顺利。
他曾向大皇帝和皇太后多次提及，“西藏事务重大，事事通过驻藏大臣每多误事，今后凡遇大事，可否直接自行具奏……”
对于此等有违祖制的请求，慈禧老佛爷的回复很简单：“依例转奏，恭候定夺。”
失望，无奈的失望……
终是绝唱
谁也不曾想到，两位“观音”的这一次相见，会是绝唱。
1908年11月14日，爱扮观音的慈禧像往常一样，被近侍太监伺候着起床、梳洗。昨日，光绪帝驾崩，慈禧因料理光绪帝后事，整晚都没休息好。
午膳时，她突觉头晕目眩，等召来太医，亦是回天乏术。这位实际上统治大清近半个世纪之久的女人，在留下“女人不可预闻国政”的遗诏之后，彻底地松开了手中的权力。
此时的达赖，仍在京中等待着清廷能在“直接上奏权”上松口。在慈禧和光绪驾崩之后，他曾率堪布喇嘛，进内廷叩谒并诵经超度。宣统皇帝登基，达赖又呈请朝贺，率徒众祈祷颂赞。
应该说，工作做得也是足够周到了。
然而，国丧之际的清廷，已注定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11月28日，在京停留已84天的达赖喇嘛土登嘉措带着清政府的赏赐，在众多文武官员、高级喇嘛以及警兵、乐队组成的仪仗欢送下，坐上了离京的火车……
虽仍怀有不能“直达天听”的遗憾，在争取中央支持上，此行可谓是收获颇丰。
因此，每当忆起进京面圣的这段岁月，土登嘉措总会恭敬谦卑地说：皇上母子，待我极厚。
1909年12月，在外漂泊五年之久的达赖喇嘛，返回了圣城拉萨。
只是，当土登嘉措重新坐上宝座的时候，却没有想到，一场更大、更血腥的阴谋，正在向他扑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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