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沉沦的舰队

作者:许葆云




  十二月的一天,北洋水师战舰出港巡弋,午饭后,丁汝昌正在屋里看书,护军统领张文宣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丁军门,镇远出事了!”
  丁汝昌撒腿就往外跑,一口气来到码头,见岸边围满了人,刚刚回港的镇远已经泊好。丁汝昌三脚两步登上军舰,管带林泰曾脸色苍白地迎了过来,丁汝昌瞪着眼睛喝道:“出了什么事?”
  镇远舰确实发生了意外。舰队返回威海卫时正值中午落潮,因为航道附近布有水雷,海面上漂着雷标,林泰曾命令战舰侧行避过雷标,想不到转头过猛,偏离了航道,船底和水下礁石发生擦碰,本以为问题不大,靠岸后下舱检查,却发现舱中已经浸水!这次意外的擦碰撞破了船底,而且从漏水情况看,破损还不止一处。
  真想不到,北洋水师的头号主力舰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在自家门口受了伤!虽然这样的损坏不至于使船只倾覆,可船底的伤损比其他地方更难修复,就这么个小小的失误,短时间内镇远舰动弹不得了!
  “怎么搞的!”看着灌满了水的底舱,丁汝昌又急又气,指着林泰曾的鼻子叫骂起来,“你们船政学堂出来的都是这路货!海上打仗用不上你就罢了,在自家门口也能把船撞漏,你他妈留洋就留出这个本事来!”
  从黄海海战至今一直闷在胸中的无名野火猛地发作了,丁汝昌像被恶魔附体一样冲着林泰曾破口大骂,一群镇远舰的官兵聚在舱外,都不敢作声。林泰曾低着头一声不吭,任由丁汝昌辱骂。直到刘步蟾听到消息赶来,才连拖带拽地把丁汝昌拉走。
  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林泰曾一人,又在底舱里坐了很久,才低着头缓缓离去。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镇远的水手分成多班轮流抽水,赶着维修战舰。丁汝昌自悔失言,拉着刘步蟾几次上舰,一是询问情况,二来也想有个转圜,刘步蟾自然明白,也打算给他二人圆场。可一个下午林泰曾却再没回舰上来。不觉天色已晚,丁汝昌见林泰曾闹倔脾气,扔下战舰不管,也有几分不快,干脆不再提起此事,自顾回去了。
  整个北洋水师中,刘步蟾和林泰曾既是福州同乡又是船政学堂的同学,交情至厚,眼看他和丁汝昌越闹越僵,很是为难,备了些酒菜来到林泰曾的住处,轻轻叩门,半晌无人应声,干脆自己推门进来,只见昏黄的烛光里,北洋水师左翼总兵、镇远管带林泰曾,已经直挺挺地吊死在房梁上。
  
  随着最后一支清军撤出朝鲜,日本顺利占领朝鲜全境。同时,中日之间的议和谈判也正式展开。
  这一夜,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李鸿章忽然从梦中惊醒,汗透重衣,黑暗中,四面八方尽是一团浑浊糟腐的腥气,李鸿章吓得大叫起来:“来人,来人!”
  从人奔进房来,挑亮灯火,李鸿章拥着棉被缩在床上,半晌,颤抖着声音问:“怎么了?怎么了……”下人哪里答得出来,正惊骇间,中军飞奔进来:“大人,有急报!”
  “念!”
  “山东巡抚李秉衡急报:倭寇舰队倾巢而出,护送陆军数万人在荣城角登陆,逼近威海卫!”
  李鸿章只觉眼前一黑,半晌,哑着嗓子叫道:“我们的议和使团呢?”
  “日本外务大臣提出了最后通牒:要我们割让东北全境和台湾岛,并向日本赔款白银十亿两!如果不答应这些条件,日本人就不再谈下去了。”
  “屁话!”李鸿章拍着床板叫了起来,忽然全身一震,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个议和,其实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凭着老到的政治和军事经验,李鸿章能算出日本人的战场消耗,算清他们的全部家底,却没算出这个海上民族身上固有的不顾一切的冒险精神和对外扩张的疯狂欲望,为之,他们可以运用一切手段,包括欺诈!他们一方面加紧修复舰队,一方面用议和麻痹清朝,奇袭一旦发动,清朝没有铁路,即使有兵力,也无法快速运送了……
  
  七、孤军碧水间
  
  日本海军甚至把四五百吨的木壳炮艇都开了出来,硬是凑出五十多条船舰,不惜一切代价向威海卫扑来!
  如此一来,毫无准备的北洋水师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出海作战,由于镇远撞伤,目前只有定远、靖远、来远等几艘现代化战舰可用,面对密密麻麻的敌舰,很可能被对手堵在港口,分割包围,各个击破,即使想冲出港外撤往烟台,也因战舰航速不及日舰,难以脱身。蛰伏港内固守待援,一旦陆上炮台失守,被倭寇海陆合围,无异于束手待毙。
  面对危局,丁汝昌、刘步蟾等人反复商议,最终决定依托军港,死守待援。
  光绪二十一年一月二十五日,威海卫东五十里的白马河失守。
  三十日,威海卫南帮炮台制高点摩天岭失守。
  既而,杨枫岭炮台烧成一片火海,虎山守将弹尽之时全部跳海……
  二月二日,威海卫港外的最后一处炮台——北帮炮台陷落。
  就在北帮炮台失陷的同时,被陆上战事的胜利所鼓舞,伊东佑亨亲率全部战舰逼近,隔着封锁港口的铁索和防材向港内的北洋水师战舰展开全面炮击。
  然而,已被合围在港内的北洋水师仍然凶猛异常,眼看敌舰逼近港口,立刻群起而攻,集中各舰炮火同倭舰对射。水师护军统领张文宣则在刘公岛亲自指挥败退撤至岛上的陆战兵勇,用岸炮协助射击。这场炮战从上午一直打到黄昏,倭寇的战舰被打伤了好几条。眼看隔着封锁港口的铁链和防材远远射击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伊东佑亨垂头丧气退了下去。
  这天晚上,伊东佑亨反复琢磨,觉得当务之急是拆散封锁港口的防材。
  北洋水师用来阻挡军港入口的防材由长十二尺、合围一尺五寸的大木桩并列横置,用三条一寸五分的粗铁链锁结而成,下端用粗绳锚固于海底,南达海岸,北至刘公岛,全长十二里,只在南端留了一条百米宽的通道,供自己的战舰进出军港,日本军舰想从这里钻进来,几乎没有可能。想拆散防材,彻底打开进港通路,必须先斩断那三条巨大的铁链,可这也绝非易事。唯一的办法是派小艇乘夜潜进港口,悄悄动手。
  第二天深夜,两条日本鱼雷艇悄没声地摸进港来,日本兵从船舱里取出特制的大斧,摸黑向锁固木桩的大铁链猛砍,正折腾着,忽然,黑暗中传来响亮的战斗警报,原来,巡逻的警备舰听到异常声响,赶来查看,发现了日本的鱼雷艇,立刻开炮轰击。正在防材边忙活的两条鱼雷艇像受惊的兔子,掉头就跑,这次行动无功而返。
  其实伊东佑亨自己也知道这个办法不易得手,可又实在无法可想,不觉懊恼起来,干脆下了狠心,硬是一次调集十艘鱼雷艇,准备趁着黑夜,再去大干一场。
  
  有了前晚的教训,这一夜威海卫港内的警戒异常严密。倭寇鱼雷艇刚刚溜进港湾就被巡逻舰发觉,立刻升起红灯信号,严阵以待的水师各舰集中炮火向鱼雷艇猛轰。
  然而这些炮火的闪光却意外地给偷袭的敌人照亮了目标。火光里,冲在前面的鱼雷艇清楚地看到正前方一艘双桅巨舰正在猛烈开火,却是北洋水师的旗舰定远,立刻向定远施放鱼雷。几乎在鱼雷入水的同时,这条艇也连连中弹,燃起大火,顾不得察看战果,掉头向港外飞快逃去。定远舰正向敌人猛烈炮击,黑夜中,根本没发现飞速袭来的鱼雷。
  猛地,黑暗的海面上闪出一道刺目的光,鱼雷直接击中定远侧舷,庞大的船身几乎被抬出水面,舰上官兵全被震倒在地。
  几乎同时,在定远身侧的来远也被鱼雷击中,顿时烟火腾空,爆炸声震动海天。
  刘步蟾飞步冲上甲板,只见来远火光冲天,剧烈的爆炸一声接一声,舰身迅速倾侧,几乎转眼工夫,冲天大火猛地熄灭,来远已经侧翻在海中,随着最后一声沉闷的炸响,黑沉沉的海面上再也看不到它的影子。
  这时偷袭的鱼雷艇已经退去,军港内又恢复了平静。稍远处一团明亮的火光,不知是哪条战舰也被鱼雷击中,正在燃烧。脚下一片哗哗的水声,定远被鱼雷击穿的舱体正在进水。一个水手从舱底爬了出来:“大人,机舱进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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