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老宅艳尸

作者:陶 然




  他大着胆子去探苗苗,走到岔路口,左边一条通向四房,右边一条通向他自己的院落。他左顾右盼,犹豫不决,最终还是向右走过去了。秋风中,他的背影寥落而畏缩。
  
  眨眼间已是深秋。
  这日是郑乐山的寿辰,阖府都去贺寿。碎玉送了一套玉碗玉杯,说是“玉杯盛来琥珀光”。曹细细忍痛卖了几件首饰,打了一尊镶金嵌玉的寿星像。碎玉笑道:“三妹妹出手真是大方,平日节衣缩食,原来不是真穷,是不露富。”曹细细恶狠狠地笑道:“大姐平日出手阔绰,这一次倒抠起门儿来,原来不是真富,是打肿脸充胖子。”碎玉道:“三妹真会说笑。”两人都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
  旷媛看在眼里,只作不知。她别出心裁,用金丝线精心绣了一百个“寿”字,看得郑乐山大悦,叫“赏二太太酒”。旷媛谢赏,一饮而尽,亮亮杯底,一桌子人都叫好。夕云在旁笑道:“二太太绣了一个月了,我们佣人小见识,说‘不拘买个什么,老爷还计较不成?’二太太倒骂我们,说‘老爷是何等样人,什么珍奇宝贝没见过?要送就送一点儿心意。’”郑乐山笑道:“阿媛,来,把椅子挪过来。”旷媛一笑,越过碎玉,与郑乐山坐在一处。郑乐山亲自给她拣了一只肥蟹。碎玉眼里“咕嘟咕嘟”直冒酸泡儿。
  旷媛剥了蟹壳,把那不能吃的“法海”剔出来,朝壳子里倒了点儿姜醋,敬给郑乐山。郑乐山笑着吃了,让旷媛点戏。旷媛揣摩郑乐山心意,点了个《八仙上寿》。
  苗苗事先已得了信儿,叫她不用赴宴。郑府今晚特地请了全城名气最响的戏班子,《八仙上寿》庆吉祥,跟着就是引人发笑的《刘二当衣》,随后是武戏《薛仁贵征东》。那边锣鼓喧天,分外衬得苗苗这里冷清清的。小灵她们都偷跑出去看戏,偌大一个院子,就只有苗苗一人。她忍了又忍,还是提起笔来,给上海的好姐妹沙花写了一封长信。前一阵对母亲、对沙花,她一直粉饰太平,说自己过得如何如何好,亦尘对她又如何如何疼怜,赵约又视她有如亲妹。这一晚她却一五一十,和盘托出,又问沙花能不能来润州住几天,陪陪她。
  她搁下纸笔,封好信封,突然觉得受不了这屋子。像被什么驱使着,她快步走到了花园里。月光下苍苔冷冷,几十盆黄菊、白菊傲霜而放。苗苗走近玩赏,却有一人道:“四太太。”苗苗心里突地一跳,下意识里她一直在等这声音,真出现了,却不免有点儿心慌。她微笑道:“杨管家。”
  许振忠得了病,近日大小事务,连这次郑乐山的寿诞,都是杨幽一手料理。府里便有人私下议论,许管家如果不起,这管家一席十有八九要落在杨幽手上。更有人暗暗送钱送物,求杨幽日后“多多关照”。苗苗深居简出,还是从小灵嘴里听到了一二。
  杨幽笑道:“什么管家?八字还没一撇。你不准我叫你‘四太太’,你却这么叫我。”苗苗笑笑道:“今时今日,我是可有可无的多余人了。直呼你的大名,我怕我不够资格。”杨幽道:“你变了。”苗苗一笑道:“如果你是我,你也会变。”杨幽不愿她太过沉郁,便笑着道:“你等等我。”说完即隐没在花叶之间。苗苗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是好奇,又是紧张,踮起了脚尖找他。过了半炷香时分,忽听一人拖长了声音叫声“四——太——太”。苗苗一回头,见杨幽穿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戏服,迈着方步,踩着鼓点,慢慢走来。苗苗笑弯了腰道:“你……杨幽,你搞什么鬼?”杨幽诚诚恳恳地道:“我接了许管家的手,查看各房主子的生辰。今儿不仅是老爷的寿辰,也是四太太……苗苗你的生日。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花园,所以把那边安排妥当,就在这儿等你。”苗苗愣住了,半天才道:“我的生日,你竟然记得?”杨幽笑着点了点头,长袖一甩,轻唱:“明月清风常相伴,高山流水遇知音。不屑趋炎入闹市,自甘寂寞在山林。”左袖一甩,另起一曲:“怎不想扁舟携你天涯行,怎不想暖巢独藏如花人。”他声音清亮,压得虽低,却别具一种荡气回肠的风流。双袖挥处,越发显得倜傥温存。
  一根弯弯的树枝斜切过苗苗身前。苗苗一手拨开树枝,待要说话,泪珠却扑簌簌滚落下来。杨幽走过来,替她揩去泪水。苗苗扑入他怀中,哭得哽咽难言。杨幽眼眶湿润,拍着她后背道:“我明白,我都明白。”苗苗抽泣着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杨幽吻吻她右腮,道:“你值得我对你好。”他松开手看她。她满面泪痕,却容光焕发。杨幽点了下她的鼻子:“快回去吧,当心有人看见。”苗苗“嗯”了一声,走了几步,回头笑道:“今年的生日是最快乐的一个。”蹦蹦跳跳跑了,似乎全身都要笑出声来。
  暗香浮动,月影迷离,杨幽痴痴地立着。
  上房里仍在推杯换盏,闹得不堪。
  
  第六回小俏客顾影发幽情准岳母冷言敲快婿
  
  沙花从上海赶来看望苗苗,却险些进不了郑府。杨幽亲自出面为苗苗说话,旷媛才道:“让她住几天吧。”夕云道:“也不知四太太这位上海客人是什么路道。”旷媛不屑地道:“四房早是秋后的蚂蚱,还蹦得了多高?连个朋友都不准她见,反而落人褒贬。”杨幽便不着痕迹地作了安排。
  沙花甫一进府,便惊叹郑家规模之大。雕梁画栋的屋子一进一进,曲径通幽,似乎永远走不完。到了四房,地势高而不陡,一侧傍水,却也清雅。见了苗苗,未及开口,已被她抱着抹眼淌泪说了一堆知心话儿。
  晚间苗苗要小灵去加几个菜,款待远客,那小灵却有些意意思思的,迟延着不动身。苗苗正要发作,阿良带了四个人来,汤汤水水送了十来个小菜。苗苗一瞧,虽不是肥鸡大鸭子,只是些时新菜蔬、细巧点心,却是搭配得十分悦目。盛菜的器皿也分外精致。她知道是杨幽在助她,并不说破,谢了阿良一声,眼角斜着小灵道:“没了张屠夫,照样不吃带毛的猪。”沙花拽拽她衣角,她才不作声了。
  饭毕二人闲谈,最初那一阵激愤过去,苗苗便把近来的遭遇淡淡叙了一遍。这些话沙花在信中已经读过,这时亲耳听到,仍是一样的惊心。苗苗嘴一撇道:“刚才你也看见了,小灵那副嘴脸。”沙花道:“拜高踩低,人之常情。倒是你说的僵尸,我百思不解。”苗苗打了个战道:“我本来也不信,现在不得不信了。没想到世上真的有鬼。”
  小灵在房外道:“老爷请四太太去一趟。”苗苗歪声丧气地道:“什么事?”小灵道:“老爷没说,我们这样身份,也没敢多问。”苗苗听她话中夹枪带棒,大步上前,帘子一掀,劈头道:“你去拿个‘气死风灯’来给我引路。”小灵笑道:“论理该我陪四太太,只是小灵这两天身上不快,我另外叫人陪您吧?”说着去了。苗苗气得一摔帘子:“你看她狂的!叫她做个事她推病,发月钱的时候她跑得比谁都快!”小灵在帘外道:“灯和披风都准备好了。”沙花推苗苗道:“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苗苗去了,沙花把苗苗的经历在脑中过了一遍,见帘外人影一闪,知道小灵在窥视自己,一笑道:“小灵姑娘,你来一下好吧?”小灵听她说得和气,进房笑道:“姑娘有什么吩咐?”沙花抿嘴笑道:“吩咐可不敢当。不过是枯坐无聊,请你来说说话儿。这两天你们家有什么事么?老爷突然叫了苗苗去,你聪明伶俐,别人不晓得原因,你总是晓得的。”小灵被她一捧,顿时飘飘然起来,想了想笑道:“刚刚说是许管家死了,别的没什么事。老爷叫四太太去,想来跟这件事无关的。”沙花稍一思索,大惊失色,一面掩饰,一面说了两句闲话道:“今天月色真好,我去走走。”小灵笑道:“府里地方大,您别走迷了。”沙花笑道:“我就在附近散散步。”她慢悠悠地出了院门,一离开小灵视线,立刻连走带跑。中途跑岔了,恰遇阿良,一问方向,又掉过头去急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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