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老宅艳尸

作者:陶 然




  曹细细前脚刚走,苗苗后脚就大马金刀地一坐。郑亦尘吓了一跳,道:“苗苗,那是爹的位子!”苗苗斜了他一眼道:“大少爷打哪儿学来的规矩?长辈面前没上没下,直呼庶母的小名儿!”郑亦尘给她一抢白,忙改口道:“四……四娘,那椅子不是你能坐的。”苗苗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上,脚尖上下晃动,模样轻佻无礼:“现在这屋里数我最大,我坐一坐打什么紧?你不好好守灵,在这儿挑我的眼!”赵约忙赔笑道:“四娘您别生气,亦尘他也是为了您好……”苗苗向后一仰,双腿远远地叉开:“他真这么关心我,请问那天晚上老爷醉酒,他为什么不破门劝阻?”郑亦尘心中甚是伤痛,脸涨得通红:“起先是捶了门的。”苗苗鼻子里笑了一声:“起先?后来想到了家业,想到了继承,脖子一缩,死活由我?”她这番话早就想要质问,一直不得其便,此时字字句句,犹如刀剑,戳在郑亦尘身上。她也感到了他的痛,可是痛得愉快,痛得解恨。她就那么洋洋地望着他,轻蔑,鄙夷,充满怨恨。
  赵约已是怀了身孕,本不宜动怒,却终是颤声说道:“四娘,就算您说我以下犯上,我也要说,您……您太过分了!”苗苗一直问到她脸上:“我过分?进府第一天,你就装腔作势刁难我,我有你过分?领教了你的嘴脸,我就该立刻离开郑家!只恨我眼睛不瞎心却瞎,以为你虽不贤良,大少爷却值得依靠,这一生托付给他,总算有了着落……”她眼中潮湿,目光对着赵约,话却朝着郑亦尘:“我至今不敢跟我妈说出实情,不敢跟娘家的干姐妹沙花说半句真相。她们谁能想得到,那个去上海滩接我、请我看《乱世佳人》的郑亦尘,是个连老婆都能奉献的孝子!”
  “四太太,”杨幽在火盆里烧黄表纸,头也不抬,“快三更了,您去歇歇吧。”他说了这句话,仰头与苗苗四目相对,眼神清澈平静。苗苗怒气未熄,顺口道:“住嘴!别以为上次捡到我的包袱就能教训我!我和大少爷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儿?”阿良嗫嚅道:“杨哥是好意啊!”杨幽一笑:“四太太是主,杨幽是仆,惹主人生气,的确是杨幽的不是。”苗苗反倒羞惭起来,想上次要不是他来圆谎,几乎给人拆穿。她不忍再斥责他,一时又下不了台,掉了头就去骂阿良道:“他是不是好意轮不到你来多嘴!这也难怪,什么主子使什么奴才,大少爷调教出来的下人,多半如此。”
  “原来,喧哗吵闹、扰人清梦的人是四太太啊。”随着这一声儿,旷媛、夕云等人跨进门来。郑亦尘、赵约齐叫:“二娘。”苗苗也叫声“二姐。”旷媛“嗯”了一声,道:“亦尘或是下人们错了,四太太只管跟我说,是圆是方,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苗苗站起来道:“他……他们,哼哼,我不稀罕他们交代。”旷媛微笑落座:“哦?四妹宽宏大量,既往不咎,那最好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才是居家过日子的道理。再说,即使我没来,这屋子里也未必是四妹你最大。”苗苗道:“是吗?”旷媛正色道:“人死为大!二老爷尸骨未寒,岂容你灵前放肆!”喝命:“亦尘、赵约下去!杨幽、阿良送少爷少奶奶回房!这里留夕云一人行了!”苗苗负气先出,余人也依命退去。夕云愤愤地道:“这四太太太不像话!二老爷泉下有知,保佑她无儿无女,没个好收梢!”
  旷媛充耳不闻,兀自走到火盆前,蹲下拨火,拿起两张黄表纸投进去。夕云从旁边拿了几个“金元宝”、“银元宝”来。旷媛接过,也放进盆里烧了。夕云道:“倒也巧了,四太太这么一闹,婆子们吓得来请咱们弹压,咱们倒可以名正言顺守一夜了。”火光在旷媛脸上一跳一跳,她嘴角一动,似乎想笑,却落下泪来。夕云忙去掩上了门。旷媛径直走到灵堂前,一样一样整理好菜肴、果品,对着郑乐淘的遗像低泣垂泪。泪眼迷糊中,照片上的人仿佛活了转来,向着她浅笑,就像她第一次与他相遇。
  
  第三回停尸房二人惊寒体桂花园一语动芳心
  
  那时,旷媛嫁入郑家不久,还不是郑府的当家。闲来无事,到水池子那里垂钓。水静静的,浮着几朵粉色荷花。夕云给她打伞遮阳。她手腕一抖,钓上了一条青鱼。那青鱼个大劲猛,甩来甩去,带得旷媛几乎握不住渔竿儿。旷媛又笑又怕,夕云也丢了伞来帮她。“啪嗒”一声,鱼扑在一人身上,把纺绸裤褂弄得精湿。旷媛道声“哎哟”。那人笑着连称“没事”,右手掸衣,左手不知怎么一伸,就抓住了那条鱼。直到许管家叫他“二少爷”,她才知道他就是她的小叔子,刚从九华山礼佛归来。
  当晚郑乐山给二少爷接风,二少爷对日间碰到旷媛一事绝口不提。旷媛也不提起。两人守着个不必要的秘密,兴奋得像小孩子。但是他们都是心无城府的人,有着少年的机智,却没有成年的心机。两人来往得太勤,或借书,或赏画,或抚琴,或对弈。只因一份月白风清的坦然,便忘了要避人耳目。郑乐山本来还说一家子和和睦睦很好,后来便日益介怀。碎玉窥其心意,设了个局,说郑乐淘与旷媛有染。郑乐山大怒欲狂,碍着父亲,又不好怎样。碎玉便献计道:“我大哥汤问曾提过有一种药粉,每日下一点儿,日积月累,就能使人中风偏瘫。只要做得机密,不可能看出破绽。”郑乐山阴沉着脸点了点头。碎玉又道:“那二太太呢?也是如法炮制?”郑乐山思量半晌,却摇了摇头。碎玉暗暗失望,却毕竟不敢擅作主张。她请汤问买来药粉,买通郑乐淘的近身侍仆,偷偷下毒。
  三个月后,郑乐淘病倒,喉中“嗬嗬”发声,双目突出,情状骇人。旷媛心焦如焚,求神许愿,方法想遍,只如泥牛入海。隔了四五年,郑老爷过世,大少爷郑乐山成了“老爷”,碎玉做了掌家大太太。那给郑乐淘下药的仆人禁不起良心煎熬,辞了工。旷媛因他一向伺候郑乐淘,对他另眼相看,从私房钱中筹了好大一笔给他做盘缠。那人泪如雨下,磕头道谢,将实情一一供出。他走了,旷媛却留了下来。她木呆呆地问夕云,她该怎么办?夕云咬着牙道:“这事全因大太太,决不能放过她!”旷媛苦笑道:“可她是正我是副。”夕云阴阴地一笑:“副又如何?你要是有本事跟她争宠,一个人独占老爷,夺得当家人的位置,她就会比死更难受!”旷媛含泪笑道:“不错,本事是练出来的,为了给二爷讨个公道,我愿意变成任何人,愿意去做任何事!”
  ……旷媛擦净泪水,眼前仍是那张清俊的遗像。夕云在身后道:“夜里寒气重,我去拿件披风。”旷媛眼现杀机,淡淡地道:“我不怕冷,我只怕失去老爷的专宠,失了这个发号施令的位子,失去和大太太抗衡的砝码。”夕云道:“您放心吧,三太太怯懦,又膝下空虚;四太太根基浅,脾气大,长远看也争不过咱们。”旷媛缓缓地道:“由始至终,我最想对付的人都不是那些‘妹妹’。要扳倒‘姐姐’,为二爷讨回公道,就要先拿汤问开刀!”
  
  苗苗一大早就醒了。
  小灵笑道:“天才蒙蒙亮呢,您再眯一会儿。”苗苗伸个懒腰道:“罢了,回笼觉有什么睡头。老爷昨晚在哪一房留宿?”小灵道:“在书房里坐了一夜。”苗苗道:“亲弟弟死了,难免伤心。咱们上书房看看去。”小灵笑着套她的话:“四太太往日可没这么关心老爷。”苗苗疲惫地一笑:“也不知是累了,还是想通了。外面连皇上都变成了大总统,这宅子里可还是天理人情,三纲五常。俗话说的,嫁鸡随鸡,入乡随俗,我再闹下去,苦的不是别人。”小灵服侍她穿衣洗漱,一边笑道:“这倒也好了。上次把您送到二门外,我以为十拿九稳,就回来了,哪儿想到还是被二太太截住了。”苗苗道:“总算有惊无险,大太太、舅老爷是好人哪。那杨幽……也出了点儿力。”小灵扶着她出门,穿过两进屋子,折过一条穿堂,边走边道:“四太太可别小看了他,栽花种草,是我们这儿的一绝。凭你什么难养的奇花,到他手里,没有不服服帖帖的。夏天园子里红的红,黄的黄,蝴蝶蜜蜂,才好看呢!更难得的,他写得一手好字,又会理财,府里的账目,大到摆酒,小到月钱,二太太全交给他。”苗苗用心听着,良久方道:“难怪你上次说他‘文武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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