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老宅艳尸
作者:陶 然
郑亦尘夫妇原知旷媛心力交瘁,病情险恶,却说什么也没想到险到这个田地。郑亦尘忙去扶她。赵约暗中欢喜。郑亦尘向赵约道:“快去请个大夫。”赵约道:“万一叫娘知道……”郑亦尘怒道:“你就说是我说的!”他原本柔懦,但见旷媛这般模样,赵约犹自彷徨,忍不住生气。赵约仍是不动:“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何苦多一番奔波?”旷媛指着她道:“你……你……”郑亦尘大怒道:“你胡说什么?!”赵约不服气道:“她是你的谁呀,你这么护着她?她往日骑在我们长房头上作威作福,手段狠辣,不清不白,何曾对你手下留情?”旷媛气息迫促,却仍词锋锐利:“不清不白?你们有多清白?清白就是哥哥嫂子合谋害得亲弟弟中风!清白就是一夜之间把儿媳妇变成了四太太!清白就是勾结官商欺压润州百姓!清白从来不属于你们郑家!”赵约道:“你……你……我告诉娘去!”竟不行礼,掉头就走。
郑亦尘坐在床边道:“二娘别跟她一般见识。您刚才说有件心事?”旷媛朝房门一看。郑亦尘会意,走过去推上了门。旷媛轻轻地道:“明天是先父六十二岁冥诞。我如今落魄失势,不能去上坟了,我想请大少爷代我去烧些纸钱,尽尽我最后的一点儿孝心。”郑亦尘道:“这是该当的。我明日就去。”旷媛道:“这事若叫大太太知道,又要怪我派你的差使,又要想法子折磨我了。”郑亦尘尴尬地道:“我一个人都不说,只带了杨幽去。”旷媛摇头道:“不好,杨幽才从管家的位子上下来,容易引人注意。你不如带了阿良去吧?”郑亦尘道:“也好。不知您父亲的坟在哪里,远不远?”旷媛顿了一顿方道:“不远,就在润州城北二百里。坐上大车,一日可回。”郑亦尘道:“哎哟,北城门现在不知为何,查得很紧,怕出不去呢!”旷媛道:“我自有安排。明天你先到别苑找龙家少爷,你跟他拿了通行证,就能畅行无阻了。”郑亦尘笑道:“那敢情好。我这就回去准备。”旷媛道:“连赵约也不能告诉。否则她会到大太太那里多嘴。”郑亦尘道:“您放心。我会另外找个理由。”他走到门口,忽听旷媛道:“亦尘!”郑亦尘愕然转头:“怎么?”旷媛想了想道:“没什么,这一趟辛苦你了。”郑亦尘温厚地笑道:“您言重了。”他掀起帘子,欲待出门。旷媛又道:“亦尘!”郑亦尘又再回身。旷媛缓缓地道:“二娘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郑亦尘笑着出房去了。旷媛狠狠咬着嘴唇,咬得下唇出血,才把泪水忍回去。她揉着太阳穴,吐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第十回冲天火怒焚艳尸泪逃生船遥拜大宅门
郑亦尘和阿良在城外被孙大帅的匪兵乱刀砍死,钱财洗劫一空,连外衣也被剥去。碎玉闻知消息,晕厥数次,一夜之间白了头发。旷媛派椰儿出府,邀得吴警长出面,请来郑家各房亲友。赵约想要阻止,旷媛一句话就顶了回去:“给大少爷办丧事是大场面,你应付得来吗?”
旷媛迎宾会朋,呼奴使婢,一面就悄悄地撤下一批碎玉的心腹。其间有人怕她清算异己,阳奉阴违,意图阻挠。苗苗就说狠话震慑,沙花则暗中收买说服。三人合力,数日间大局已定。
这日旷媛全身缟素,亲捧羹汤,入内看望碎玉。碎玉躺在床上道:“你少来这一套!”旷媛道:“妹妹对大姐一片痴心,姐姐却总是将我误解。”碎玉道:“亦尘这条命,是送在你这贱人手上的!”旷媛道:“何以见得?”碎玉道:“赵约说头一天你叫了他去,第二天他就出城!你有什么,就冲着我来,何必摆布我的亦尘?”她吼叫起来。旷媛慢慢地道:“亦尘无辜,可惜这样一个好孩子却没有修到一个好母亲。”碎玉道:“我……我一定要用家法……家法,把你杖毙!”旷媛道:“别说姐姐体力不支,就算您神完气足,以后也用不了家法了。亦尘死了,生生还在吃奶。眼下脉脉是郑家唯一的成年小辈。虽说是女孩儿,这一份家业也只得由她和锦添先替生生看着。试问姐姐你凭什么还做当家?又凭什么执行家法?”碎玉眼中出火:“你早就计划好了!你……你的病也是装的?”旷媛道:“我的头风症是拜你所赐,可是你也不想想,我怎么会那么巧,在众人面前昏晕?又怎么会那么巧,在赵约面前吐血?那一口血,是我咬破舌头吐出来的,为的就是迷惑你,让你以为我是垂死之人,不足为惧。姐姐读书太少,三国时司马懿就是用装病骗过了曹爽。几千年的权术韬略您都不用,怎么不输得一败涂地呢?”她冷哼一声,转身出房。碎玉悄没声儿地下地,拾起碎瓷,拼尽全力,直戳过去。旷媛惊觉回头,右臂上已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流如注。她不及包扎,一手扭住碎玉的手腕,一手将她另一只膀子牢牢拧住。二人呼吸相接,手脚交缠。墙上的老钟“嘀嗒嘀嗒”走着,无表情,无感情,见怪不怪。
碎玉极沉极沉地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的很讨厌?从你第一天进府我就恨你了,这么多年有增无减!现今有杀子大仇,我更恨不得一块一块啃下你的皮肉来!”旷媛双臂一发力,将碎玉推倒在地,俯视着她道:“我又何尝不恨姐姐!从二老爷死后,您难道看不到我全身迸发的恨意?您当着我的面打死夕云,以为这样就能把我斗垮?我旷媛是什么人?我是一根手指头搭在桌上也能翻身的人!您明白了,可是太迟了。这一辈子,您只能在这间斗室里苟延残喘!妹妹告退!”
旷媛走了。碎玉勉强一撑,又倒下去,她突然仰天狂叫,撕扯自己的头发脸皮。她疯了。
旷媛照着事先的协议,分了五分之一的家产给吴警长,条件是吴警长保护郑家的孤儿寡妇。吴警长得了好处,又有龙锦添、郑脉脉这层关系,欣然应允。郑家不少族亲本来对郑府虎视眈眈,但外有吴警长全力护持,内有旷媛精细霸悍,插不下手去,也就慢慢打消了妄想。
这日苗苗、沙花来见旷媛。旷媛说及此事,沙花道:“就怕吴警长尝了甜头,再来骚扰。”旷媛道:“要从我手上拿东西,未必有这么简单。况且吴警长未曾婚娶,他拿了我多少,将来也还是要交给锦添,最终还是给了我未来的外孙。”沙花听到“锦添”,心中一动,却面不改色:“我一生最感激的是干妈,最喜欢的是苗苗,最佩服的就是二姐你了。”旷媛一笑。苗苗笑道:“三个里面我家就占了两个。”想想又道:“二姐,生生才是长房长孙,你把财产全给脉脉,不怕赵约说闲话吗?”旷媛冷然道:“她?她要是聪明,这两天就该来找我了。”
外头报“大少奶奶求见”。旷媛道:“哼,算她识趣。”
赵约穿着白衣,抱着生生过来行礼,当日的趾高气扬已荡然无存。郑亦尘亡故,苗苗偷哭了好几次,怪自己对他穷追不舍,太过刻薄,想起上海初遇,竟是恍如隔世。此刻见到赵约,不禁又鼻子一酸,泫然而泣。沙花碰碰她,她才略止了些。
旷媛佯作不知,只看赵约:“什么事?”赵约细声道:“亦尘不在了,娘又疯癫,约约住在郑家,触景伤情,度日如年。我想……想回娘家去。”旷媛以退为进:“你走了,旁人还以为是我逼你,还是留下的好。你婆婆是一回事,你和生生是另外一回事,我自会善待你们。”赵约与她眼光一触,打个了冷战:“不不,二娘,这是约约自愿的,怎么说是您逼的?我会设法让所有人明白,是约约自己要离开郑家。”旷媛道:“要是几十年前,清朝治下,你就该从一而终,守寡教子。如今是乱了,可也着实宽松了。好吧,我准你带一笔钱,回娘家也好,再嫁也好,这辈子别再让我看见你。你记住,生生是你偷带了去的,我事先毫不知情,事后则会四处找寻。你要走,就走得远一些。”赵约“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旷媛道:“去跟杨管家拿盘缠去吧。”沙花在一旁道:“杨幽在账房里。”赵约道:“谢谢二娘,谢谢五娘。”
她正待退开,苗苗叫道:“等等!”赵约只当她有意报复,大吃一惊。不料苗苗走过来,抱过生生,在他的小脸上亲了又亲,末了却滴下泪来。赵约感愧交集,万语千言也只汇得一句“四娘!”苗苗噙着泪微笑,从头上拔下一支纯金的兰花簪子给她:“有钱时就做个纪念,要是穷了,就变卖了换钱。”赵约接过那支华贵斑斓的金簪,泪水涟涟。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8] [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