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老宅艳尸

作者:陶 然




  一会儿夕云进来复命,一边服侍旷媛吃茶,一边道:“刚才出去,跟舅老爷打了个照面儿。”旷媛眉头一皱道:“汤问?”夕云道:“可不是?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咱们的私话儿,叫他进来坐,他说是随便转转,还问候你,叫你别太操劳呢。”旷媛哼了一声。夕云道:“他是大太太的亲大哥,要是看见小灵从咱们这儿出门,保不定会告诉大太太。”旷媛想了想道:“随他吧。大太太对四太太早就眼红眼绿的,乐得隔岸观火。”夕云道:“就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旷媛瞥了她一眼道:“你这是在教我?”夕云举手在脸上轻轻一打:“人老了,就管不住这张招死的嘴。”旷媛叹道:“咱们这次对四太太出手,也是情非得已。她年纪跟脉脉也差不了几岁,还是个傻丫头呢!”夕云道:“您想大小姐了?她那金陵女子学堂今年也该毕业了,到时候您有的是日子疼她。”旷媛道:“也没几个月了。她可来不及拜见四太太了。”
  这边小灵已把衣物、银票打点妥当,扎了个小包,让苗苗揣在怀里。暮色沉沉,苗苗随着小灵出了院子。二门那儿果然无人站班。苗苗心中一阵紧张,想想回上海,回母亲身边,不禁又悲又喜。花园内一人在修剪枯枝。苗苗见有别人,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小灵却镇定地道:“那是花匠杨幽,‘文武双全’呢,还兼管账房。除了许管家,要数他是个人物。”三人对视一眼,杨幽道:“四太太。”苗苗不自然地一笑。杨幽见苗苗衣服下露出包袱的一角,假作没在意。苗苗顺着他眼光一看,忙将那一片蓝布塞回衣内。小灵笑道:“四太太上街逛逛,才跟老爷和二太太说过。”杨幽望望他们,淡定而恭敬:“是。”看看天空,又道:“今天的风向似乎不好。”小灵笑道:“谁信你的黄道黑道?”使个眼色,与苗苗走出二门。杨幽摇摇头,继续修剪园中花木。
  各房渐次亮起了灯,远处有仆人端着饭钵忙忙碌碌地穿梭。乌鸦叫了两声,凄惶惶地飞了。杨幽抚着一株月桂,闻那沁人心脾的甜香,遍体宁静。一片清寂中,忽然传来众声喧哗,杨幽稍作沉思,回到住处,略作准备,走向大门。只见郑乐山和旷媛站在一群人中,小灵不在,苗苗倔强之中又带着慌张。
  旷媛道:“天色不早,四妹有要紧事赶着办吗?”郑乐山咳嗽两声道:“四太太,有人报告二太太,说你弃府私逃,大家都在这里,有话你不妨直说。”他声音不高,但辞色严峻,了解他性子的人不由得都捏一把汗。苗苗道:“我……”
  忽听一人哈哈笑着接了过去:“四太太,大太太说你贪看晚间街景,一定会偷溜出门,这次可让我逮住了。”他生得矮矮胖胖,笑容可掬,和旷媛打个招呼,又向郑乐山叫声“老爷”,却是碎玉的兄长汤问。旷媛道:“这倒巧了,舅老爷不迟不早,刚好这时赶到。莫非大姐能未卜先知?”汤问笑道:“未卜先知是不会,识人透彻却有几分。”旷媛笑道:“识人透彻虽然未必,运筹帷幄当之无愧。”郑乐山道:“好了!舅老爷,究竟怎么回事?”苗苗心中诧异更甚旁人,当下也侧耳细听。汤问道:“我妹子常说,四太太辈分高,年纪却小,不脱女孩儿家的脾气。来润州一个月还没出过府,一定憋得慌,定会找个空子上街瞧新鲜。她嘱咐我先不要声张,等上几天,捉住了四太太,再向她禀告。出门游玩虽然不是大忌,到底也该说一声,备个轿,带几个随从。平时说了,四太太怕是听不进去,倒是当场拿住,小惩大戒,能让四太太往心上去。”郑乐山眯着眼,望望汤问,又望望旷媛,最后看向苗苗道:“你自己说吧。”苗苗清清嗓子道:“舅老爷都说了,我正愧呢,我还说什么?”停了停,略带撒娇地道,“老爷就知道赏赐绫罗绸缎,就想不到带苗苗到外头转一转,透透气。”旷媛笑道:“怎么四妹在家里很憋闷吗?”苗苗心里恨她,毫不掩饰:“二姐治家太严,苗苗怎不诚惶诚恐,怎么不嫌憋气?”旷媛恼了,刚要发话,“啪”,苗苗衣服内的小包袱掉了下来。夕云一个箭步上前,拾起包袱,交给旷媛。旷媛眼波流转,嘴角上扬,将包袱递给郑乐山。
  郑乐山道:“你出去逛逛,还带着包袱?”待要打开,却见杨幽拿着个一模一样的包袱过来跪下:“这个才是四太太的包。刚刚她经过花园,弯腰闻那桂花,不小心滑了。我原受了凉,带了几件换身衣裳,要到外头澡堂子里去闷一身汗,两下里一错手,我的包也掉了,天又黑,就拿错了。”夕云道:“真是无巧不成书了。孰真孰假,把两个布包打开来瞧瞧,就见分晓了。”苗苗脸变得煞白。杨幽也是一怔。汤问插话道:“那包里是杨幽的贴身衣裤,这里女眷多,怕不方便吧?”郑乐山掂掂那包袱道:“拿回去吧。”杨幽称谢,起身接过,不动声色。再看另一个包袱,不过两张银票,一件御寒用的披肩。苗苗眼睛并不看杨幽,胸口却是一股热热的感激。旷媛笑笑道:“既然是场误会,那就算了。四太太以后行事,要像个大户人家的内眷,言必有防,行必有检,知道么?”苗苗忙道:“知道了。”
  旷媛领着夕云等人回到房中。夕云屏退众人,气哼哼地道:“太便宜了她!”旷媛缓缓地道:“大太太派人干涉,必然留有后手,我没有十足的成算,何必在老爷面前枉做小人?而且老爷真糊涂假糊涂还是未知之数。若他有心偏袒,我要揭穿,只会让他恼羞成怒。”夕云道:“大太太这一招过后,大房四房怕要联手,您说怎么办好?”旷媛出了会儿神道:“你把我新做的两身夹衣,湖蓝的那件留下,玫瑰红的那件送给三太太。”夕云会意:“您是要稳住三房?”旷媛道:“这个人东倒西歪,全无主见,妄想保持中立。可惜在这个家里,想要明哲保身,置身事外,也要看看我允不允许。之前她并无作用,我也懒得理她。如今可就由不得她了。这件衣服很可以逼她表态。”夕云笑道:“这倒也好。她胆小怕事,总会掂量掂量到底是谁在当家。那杨幽……”旷媛打断她道:“杨幽本性良善,他是帮四太太,却不是存心得罪我这个二太太。何况他是账房,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夕云你记住,有的人,你下手绝对不能留情;而有的人,就不必太过计较。你把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当成敌人,这些人也只会成为你的敌人。”
  
  三太太曹细细抚着旷媛送的新衣,一面得意于这份难得的荣耀体面,一面也暗叹此后将要受制于人。方才夕云就放了话:“二太太的心意,就看三太太领不领情了。”弦外之音,她自然听得出来。她正低头筹思,下人急步进来,同时外头云板响了三声。
  曹细细吃了一惊,道:“是谁殁了?”丫头回道:“是二老爷。”曹细细素知二老爷郑乐淘缺乏理家之才,却精通字画音律,为人和气,上上下下都爱同他结交。有一年说是中风,卧床不起,形同废人。曹细细隐约听到过一些传言,不仅不敢多问,连多想一想也觉危惧。她定了定神道:“走,到老爷房里去。”
  郑乐山那里早已挤了黑压压一屋子人。曹细细见众人皆知避忌,穿的都是素装,唯独自己是一身浓蓝浓蓝的裙袄,不禁脸上发热。她给郑乐山道了哀,站在碎、旷二人之后。因她这身打扮有点儿出格儿,要是再回头换呢,又显得太着痕迹,按按鬓角,便掉头跟苗苗搭话。苗苗早就觉着郑府中的女人各怀鬼胎,只有三太太可亲可信,见她局促得手脚无处放,就忙接话给她解围:“二老爷我连一面儿也没见着,没想到就去了。”曹细细道:“从他中风以后,一饮一食都要人家喂的,更别说走动了。近些年家里就没几个人见过他的。”猛地想到这话别给人家抓住了把柄,于是又道,“老爷照顾得也算周到了,延医问药,什么没试过?可怜人强强不过天。”
  当下布置了灵堂,郑乐山、碎玉哭了一阵,体力不支,回房休息。夜里由郑亦尘和赵约守灵。阿良给他们斟茶倒水。旷媛让厨房做了夜点送来,又叫来账房杨幽,问他丧事约要多少开销,一项一项过目。两人算了会儿,天近二更,旷媛先行离去。曹细细道:“四妹你不走吗?”苗苗道:“我再拜拜二老爷,三姐你先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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