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老宅艳尸
作者:陶 然
他回客房收拾好行李,和郑脉脉一人提一个大皮箱出去。路经“极步亭”,龙锦添下意识地瞟了一眼,亭在人不见,稍稍有点儿失落。穿过花园,走进竹林,却迎面遇见苗苗和沙花了。郑脉脉此时已知苗苗身份,笑叫了声“四娘”,又叫“沙花”。她直呼其名,亲切自然。沙花客客气气地道:“大小姐。”苗苗觉得这小姐洒脱自在,和旷媛大异其趣,便和她细聊起来。郑脉脉早听说四太太横冲直撞的“轶事”,这时和她说了几句话,觉她天真爽利,倒也投契。龙锦添未料离府前有这番巧遇,不自禁地感到喜悦。但旷媛刚刚才敲打过他,便不好多说。沙花原本内敛,更知道他是二太太的东床快婿,不想惹事,见他目光热烈,窥其心意,也就比上次更加矜持了。
龙锦添容貌英俊,才学出众,自来极得女孩子们喜欢,见沙花如此冷淡,一方面觉得受了挫伤,一方面却格外生起一种征服欲来,更加眼光灼灼。沙花捂嘴咳了两声。龙锦添道:“沙姑娘你病了?”沙花轻轻地道:“是伤风了。”龙锦添没话找话:“我回叔叔家去。”沙花道:“下星期我也回上海了。”她碰碰苗苗肘弯道:“龙先生还有事呢,别耽搁了人家。”苗苗笑道:“我倒忘了。”郑脉脉笑着和龙锦添去了。
苗苗朝他们的后背挥挥手,“哈”的一笑道:“大小姐真可爱!”拉了沙花到竹林游玩。几百竿竹子衬出浓浓秋意。日光从枝叶间照下来,光线、光斑、阴影,构成疏落有致的画面。苗苗找了张石凳坐下,道:“龙少爷跟你说什么了?”沙花道:“没有啊。”苗苗狡黠地一笑:“你又弄鬼。我看得出,他挺喜欢你的。”沙花嗔道:“胡说!我快走了,才不掺和你们家的事呢。”她出了会儿神,道:“苗苗,我要是成天跟你作伴儿,你愿不愿意?”一阵风来,竹叶子沙啦沙啦响。苗苗抱着双肩笑道:“好啊!”又道:“好冷!”
杨幽领着阿良他们走来,见到苗苗、沙花,恭敬问好。苗苗斜睨着杨幽道:“杨管家,听说你有了心上人,有这话没有?”一边说一边暗自发笑。杨幽正正经经地道:“四太太莫开玩笑。”苗苗逗他道:“有就有,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杨幽见苗苗顽皮,便也顺着说笑:“四太太明察秋毫,杨幽确实喜欢一个人。”阿良不知他二人在打哑谜,抓耳挠腮,憨态可掬。苗苗笑道:“听说这个人脾气坏,又不会做人,你看上她什么啊?”杨幽道:“四太太请别说她的坏话,在杨幽心中,她是世上最纯真、最善良的女子。明年生日,杨幽愿意为她粉墨登场,再献一曲。”他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拔脚就走,走出几步,忍不住微笑。阿良叹道:“四太太你别跟杨哥作对啊!他是好人哪!阿良多嘴,阿良该死。”三脚两步去了。苗苗回味杨幽方才那一席话,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她掉头一看,沙花浑若不觉,手扶竹子,头倚在竹干上。苗苗拍她一下:“喂——”沙花道:“嗯?”自知失态,一笑:“我们回去吧。”
第七回举盛典郑府纳新妾假私信沙花警下人
转眼间,沙花住了十二天了。苗苗万般不舍,离愁别绪。沙花道:“还有三天呢,怎么就提前伤感起来?哎,你说,我来一趟,不拜见一下郑老爷和大太太,到底说不过去,面子情儿,也去敷衍敷衍。”苗苗道:“也是。”就领着沙花叩谢碎玉。碎玉知郑乐山不喜苗苗,也就只点点头儿,说了两句客套话。
二人辞了碎玉,到书房见郑乐山。下人们说往佛堂去了。二人只得又到佛堂。郑乐山跪在蒲团上,手拿五炷香,无声祷祝。苗苗等了一会儿道:“老爷。”郑乐山把香插进香炉,磕了个头,转头道:“什么事?”忽见苗苗身边另有一人,秀美娴雅,清丽绝俗,竟是个极标致的美人,绷紧的脸色立刻活泛开来:“这位是?”沙花垂头不言。苗苗道:“是我老家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好姐妹沙花。她来十二天了,二太太给了半个月的期,她临走前来跟老爷辞行。”郑乐山站起来揉着膝道:“忙什么?住不惯吗?焦山玩过了吗?多留两天再走。”苗苗惊喜,沙花却道:“不了,还是不打搅了,长住下去,于心不安。”福了一福,携了苗苗的手出去,右袖一滑,有意无意落下一个荷包。
二人出了佛堂,苗苗急道:“老爷都说留了,你干吗非要走啊?”沙花笑道:“又不是我的家,名不正言不顺。哎哟!”苗苗道:“怎么?”沙花道:“我把干妈送我的香药包掉了!”沙花每逢春秋两季,必犯气喘且常失眠,苗苗的母亲将沙花视同己出,便到处求医问药,配了一个偏方,用荷包盛着,让她挂在胸前。苗苗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沙花道:“你先回去吧。我往来路上找一找。”苗苗道:“我陪你找。”沙花道:“不用了,我去去就来。”
她目送苗苗走远,毫不犹豫,抽身返回佛堂。郑乐山正在把玩荷包,一见沙花,犹如天上掉了个活宝贝,忙笑着走近道:“姑娘的东西掉了。”沙花伸手去拿,一抽没抽动,叫声“郑老爷!”连眼皮子都羞红了。郑乐山紧捏着那荷包,原不过是借机调笑,这时看她娇羞动人,鼻中闻到一阵女儿香,不由心摇神驰:“我把荷包给你,你可拿什么给我?”沙花怯怯地道:“那本来就是我的。你是老爷,还抢女孩子家的饰物。”郑乐山越发大胆,一面把荷包塞进她手里,一面握着她的手。她一甩没甩脱,他的手已爬上她的臂膀、肩头,左手一勒,把她圈在怀里。沙花徒劳地挣扎道:“放开我!”郑乐山笑道:“知道我在里面,他们听见了也不敢进来。”沙花哀求道:“这……这是佛堂啊!”郑乐山笑道:“温香软玉在怀,胜过极乐世界。”他右臂回转,按住沙花,想去咬她的颈子,蓦然间身子一抖,放开了她,跌跌撞撞,坐倒在蒲团上。沙花似欲转身,却又并不出门:“郑……郑老爷,您没事吧?”郑乐山脸上肌肉扭曲:“我身体里流的不是血,是毒汁!我在佛前求了多少次,还是控制不了自己。”沙花目露怜悯道:“圣人也说,食色性也,郑老爷何必过于自责?”郑乐山奇道:“你不怪我?”沙花摇了摇头,泪水直流下来。郑乐山又感激又怜惜,忙趋前给她拭泪道:“好孩子,别哭,哭得老爷我心都碎了!”沙花哽着嗓子道:“沙花早就听说老爷的才学,今天有幸见到老爷的堂堂仪表,更……更增仰慕。”郑乐山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沙花道:“老爷如果不嫌沙花蠢笨,沙花……愿意侍奉老爷……”她越说声音越低,后几个字细如蚊嘤。郑乐山又喜又忧,苦笑道:“红袖添香,以娱晚景,又是你这么蕙质兰心的姑娘,有谁不想?但是……但是……我不能误了你的终身。”沙花剪水双眸一抬,陡然间单刀直入地道:“老爷得了那个病,沙花早就知道。”郑乐山又羞惭又不解:“你……你知道?我如今老了,男女之事力不从心,你还愿意跟我?”沙花近前几步,蹲下来望着郑乐山道:“沙花倾慕的是老爷这个人,求的是丝萝得托乔木。老爷有没有病,有什么病,与沙花都不相干。”她说着脸又红了,泪珠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就不知我有没有这份福气。”郑乐山开心得喘不上气来。沙花珠泪夺眶而出:“看来是我自作多情。”起身要走。郑乐山一把拉住她道:“不不,不是,难得你这么善解人意,我立刻叫二太太操办去!”
迎娶五太太沙花的盛大排场,几乎可与当年碎玉进门时相比。碎玉、旷媛赔笑忙碌,愤懑难宣。曹细细想想自己的落魄,更是酸楚。这其中最震惊的要数苗苗。郑乐山一时找不到好房好屋,竟让苗苗搬到尸房附近的阴暗院落里,将大院子腾出来给沙花住。沙花到祠堂拜祖先,也是与碎玉、旷媛并列。郑乐山对沙花的恩宠,郑家上下都啧啧称奇。
这天沙花带着丫头椰儿散步。沙花知椰儿是旷媛送来使唤的,存了个心,套问她身世,试探她和旷媛关系的深浅。二人正走着,迎面苗苗也领着个丫头逛了过来。二人狭路相逢,只得互相浅笑。沙花道:“苗苗……”苗苗“哟”了一声道:“你大我两岁,可我入府在你之前,你该叫我‘姐姐’,怎么能叫‘苗苗’呢?”沙花一笑道:“先入山门者为大,姐姐说的是。”苗苗冷笑道:“五太太果然善于审时度势,随波逐流。”沙花笑着摇头,兀自前行,到了苗苗身前,见苗苗并无让路之意,便道:“借过。”苗苗道:“人你已经抢了,路也要争吗?”沙花仍是温和地笑着:“四太太,你该记得,我曾经问你,我留下来时常陪着你可好,你说你求之不得。”苗苗冷冰冰地道:“我没你那么多鬼心眼儿,听不出你的言外之意!”沙花笑着推推她道:“那是你笨啰。”苗苗愣了下才道:“我是笨,我就想问一句为什么!”沙花下巴仰起,收了笑容道:“论相貌,论人品,你不见得强过我,凭什么你可以嫁入豪门而我要在外面受洋人的气?你有的我都要有,你没有的我也要有!我进府几天,帮你逃过了两劫,也算对得起你了!”苗苗嘴唇抖得像含了滚烫的蜡烛油:“你跟我说这种话?你跟我算账?我对你的情谊要怎么算?对你的信任怎么算?我妈对你的照料怎么算?”椰儿和另一个丫头吓得不敢吱声。沙花淡淡地道:“干妈对我的恩情我会用一辈子去报,我会比你更孝顺她老人家。至于你,我倒愿意跟你和平共处,可是你太执著,太看不开。这几天你人前人后说了我多少坏话?你以为我不知道?既然这样,还惺惺作态,称什么姐妹?不如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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