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老宅艳尸
作者:陶 然
碎玉等人掀帘子进来,三个随身侍婢立着,她居中一坐,笑了笑道:“二妹。”旷媛脑中隐隐作痛,强打精神道:“今天吹什么风啊,居然接到姐姐的大驾。二房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碎玉笑道:“妹妹午睡刚起吗?好好的洗什么手啊?”夕云端来一个翡翠托盘,上面两只瓷碗,碗内盛着乳瓜,道:“大太太,随便用些。”便把那盆热水遮掩过了。碎玉双手在水中沾了沾,端碗尝一口道:“味道还好。”她左右一看,三个侍婢都退出门外。旷媛道:“夕云你也出去,我们姐儿俩聊聊。”夕云退去,旷媛才道:“姐姐有话,这就请说。”碎玉叹了口气道:“苗苗这孩子,可怜见儿的。正是双十好年华,欢欢喜喜来做二奶奶,阴差阳错被老爷收了房。虽然是喝醉了……”旷媛抢着道:“大姐真相信老爷醉了?”碎玉叹道:“是醉是醒都不必深究了,眼下木已成舟,苗苗这个四太太是不做也不成了。我听说她整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真为她发愁。”旷媛笑道:“姐姐端方大雅,敏慧冲怀,随便说番话也有起承转合,不过即使是做文章,这个‘破题’也扯得太远了。”碎玉脸上怒色一现即隐,微笑道:“我的意思,是想烦劳妹妹你好好劝她,她要是不听劝,也不妨拿出你当家的身份使她警醒。玉不琢,不成器,这也是为了她好。”旷媛心道:你要我得罪四太太,你好去向老爷挑拨离间,说我不能容人,你打的好算盘!当下笑道:“郑家家大人多,千头万绪,一味立威怕也不能服人,尤其是苗苗这样念过洋学堂的,吃软不吃硬,还该恩威并施才是。刚才我已好言相劝,她也略有回转,大姐的一片苦心,旷媛代苗苗心领。”她明明是话里有话,说到“苦心”,唇角微扬,似笑非笑。碎玉瞧着她揶揄的神态,又恼又恨,想想,笑道:“原来二妹安抚过了。妹妹聪明过人,事事想在我前头,也难怪虽是偏房,却做当家。我这就看看她去。”她讥讽旷媛是姨太太,不等旷媛回话,抽身就去。方欲走时,又掉转身来,关切地道:“妹妹你怎么一头的汗?”旷媛头痛欲裂,两边太阳穴突突发紧,撑着道:“大概内火重些。”碎玉端详着她,半天才道:“总是平时操心太多。得放手时须放手,事事亲力亲为,只会损耗元气,”指指旷媛头发,“早生华发。”旷媛忍住针刺般的痛楚,笑着回敬:“年老色衰,花残粉褪,原是改不了躲不过。就算把白发染成青丝,也抹不平脸上的皱纹,倒是顺其自然的好。”碎玉正是染了发的,一听此言,哼了一声,拔脚走了。
她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从东北角上远远绕了个大弯子,来到苗苗屋前。这屋子一侧临水,又傍着一棵大树。时近深秋,黄叶飘零,树枝光秃秃的,更增萧瑟。丫头悄声道:“大太太,这儿是风头上,仔细着凉。”碎玉若有所思,片刻后道:“进屋去。”
一进门就眼前一亮:一屋子的玉器珍奇,又新搬来一扇绘着北固山风景的大理石屏风。碎玉心中一酸,绕过屏风,见苗苗正对着满床绸缎发怔。碎玉道:“苗苗,你看老爷待你多好。”坐下来,拿手抚摸那几匹柔滑的缎子,心上却像生了许多小刺,“这样的料子,咱们这儿还买不着,多半是从省城买的。”苗苗笑笑道:“买一样东西,总得付点儿代价,否则那东西不是太贱了么?”碎玉道:“你别净朝着坏处想了……”苗苗忽道:“大姐放心,我有分寸。”碎玉一凛:“你叫我什么?”苗苗酸酸一笑:“大姐呀,难道还能叫阿姨吗?二太太说得对,既然米已成炊,就要活得有声有色,我从今后倒要换一个活法了。”她抓起一把锋利的剪刀,在手上反复验看。碎玉退了一步道:“苗苗你……”苗苗道:“我不会傻到寻死。”碎玉方要答言,丫头咳了一声。碎玉一转头,见郑乐山和许管家来了,忙笑迎过去道:“我正陪四妹说话儿,可巧老爷就来了。四妹又伶俐又开通,念过书的女孩子,果然不同。”苗苗惊叹她变脸之快,顾自坐着,一言不发。郑乐山道:“这就好。苗苗新来,很多事你做大姐的要教她帮她。”碎玉带笑答应,作辞而去。
郑乐山只当苗苗回心转意了,便凑过来笑道:“还缺什么?只管跟许管家要。”苗苗望了二人一眼,手中剪刀一亮。郑乐山笑容凝固,许振忠忙挡在前头道:“四太太,四太太,有话好说。”苗苗一笑:“你当我想伤人么?不,我只想剪掉那些看不顺眼的玩意儿。”苗苗提起床上那红蓝紫绿的上等绸缎,咔哧咔哧,顿时剪成一堆烂布。郑乐山脸上肌肉直跳,许振忠想拦又不敢拦。苗苗把那一条条的缎子拂到床下,一阵乱踩,大声道:“破布烂条子也拿来哄我!我在上海,什么样的好衣料没见过?你刚才问我缺什么?许管家!”许振忠一脑门子都是汗:“四……四太太。”苗苗道:“我缺的衣服我马上写下来,你叫人专程到上海买去!”她边说边挥舞剪刀,泛起道道银光。郑乐山心惊肉跳地道:“依你,都依你,你先放下剪子再说啊!”苗苗把剪刀一扔,扑到郑乐山怀里,几乎把他推倒:“真的依我?”一霎时又眼里水汪汪的,全是娇态。郑乐山不由心荡神摇:“你还想要什么?金项链金戒指?”苗苗把头倚在他胸口道:“不,我要水晶链子、宝石耳环、钻石戒指。你给了我,才真是疼我。”许振忠见她撒娇,走又不是,留又不是,为难至极。当着管家,郑乐山也羞惭难言。
自此以后,苗苗没有一日不生事端:摔了银的,又要金的;毁了珍珠,又要玛瑙……搅得郑府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偶尔兴之所致,她也留郑乐山一晚,床笫之间却是千娇百媚,销魂蚀骨,缠绵无极。郑乐山对苗苗是吞不下又丢不开,又爱又怕又是无奈。
第二回感谗言苗苗中诡计伤往事旷媛放悲声
小灵快手快脚地打扫房间,苗苗坐在那里瞧她,目光也不知是嘲弄还是同情。“当!”小灵失手砸了个描花金边的茶碗。她大惊失色,忙跪下请罪,又说:“昨晚做针线睡晚了,今天头昏昏竟闯了祸。”
苗苗伸手扶她起来道:“砸了就砸了,又怎么样?我自从进了郑家,撕的剪的摔的砸的比你多一百倍。”小灵垂头道:“那怎么同呢?您是四太太,我是个小丫环。”苗苗笑道:“你说主仆有别?你到上海看看就知道了,有钱人满街都是,也没见人家用多少仆人,也没见他们把仆人不当人的。”小灵一双俏眼忽闪忽闪,道:“四太太真是好人!”顿了顿又道,“恕小灵大胆说一句,您……就甘心在这儿呆一辈子?”苗苗心不在焉地道:“不甘心又如何?”小灵推窗一望,关窗走近:“这房门又没锁着。”苗苗道:“你说逃走?”小灵“嘘”了一声,道:“二门外虽然有人守着,夜里却有个换班的当口。前后只得几分钟,可够您出去的了……”她话没说完,双手已被苗苗握住:“你不是开玩笑?你为什么帮我?”小灵低声道:“这种事冒的是大险,我好拿来说笑么?郑家上下都知道四太太受的罪,背地里都替您不平。您对老爷虽然厉害些,对咱们下人却一向体恤。小灵也是个人,也懂得识人的心。四太太要真的想走,小灵现在就给您收拾!”苗苗喉头一哽,眼泪不觉涌了出来,半天才道:“好小灵,我要是出得了这个家,天高任鸟飞,我从此供你的长生牌位!”小灵也流泪道:“四太太快别这么说。我这就去跟大门那儿的人探探口风。”她刚一转身,苗苗又叫住她道:“当心别走漏风声!”小灵点着头急急去了。
小灵抄近路,分花拂柳,未去大门,却进了旷媛的院子。那院子在四房太太的居所中是最大最气派的,门楹上雕着飞凤,连门环都是照得见人影的黄铜。小灵进了门,先到偏厢寻夕云,夕云领着她求见旷媛。旷媛眼皮儿也不抬,歪在床上翻账本儿。“四太太那边有什么动静?”小灵笑道:“我照您的吩咐去做,她已经上当了。”旷媛道:“是今天晚上?”小灵道:“错不了!”夕云扶旷媛坐起来道:“二太太您算人真准哪!”旷媛一笑道:“小灵,你做得好,当初我把你安插在四太太房里,果然没有走眼。”小灵顿觉浑身骨头轻了几两,满脸媚笑:“为二太太办事是我几生修来!以后小灵更加用心,照二太太的意思去做!”旷媛微笑道:“听口气,你好像很喜欢揣测我的心意。”小灵忙道:“小灵不敢!”旷媛道:“你知道就好。做下人最重要是守好自己的本分,主子怎么说,你就怎么做,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当中的前因后果,你既不能多想,也不必多想。我的话,你明白么?”小灵额上出汗:“明白了,谢二太太点拨。”旷媛道:“夕云,你带她去领赏。小心别让四太太看见。”小灵千恩万谢,随着夕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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