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天子门生
作者:汤学春
白丽荣读罢,好一阵心惊肉跳,没来由泪水双流。是高兴呢,还是痛苦呢?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说高兴,如果组织上真能同意梁业的请求,除掉陈嵩凡这条恶狼,让他来清溪主事,她就能与心仪的男人朝夕相处,就能更好地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帮他了;她并不在乎梁业的官阶,在乎的是自己能尽到一个贤内助的职责。痛苦的是,她所心仪的这个男人很傻,真的很傻!她已经掉进无边苦海,好不容易才看到一线海岸,这个傻瓜却跟着掉进来。你有三头六臂吗?清溪之水是你能澄清的吗?“三农”问题是你能解决的吗?你这是何苦啊!
这个傻男人没有开空调,将窗户大开,让火样的南风吹进来。作为报告镇纸的是一把小军刀,是那种瑞士折叠军用小刀,很沉,很精美。白丽荣关上窗户,打开空调,拿起那把小刀打开,直觉寒光逼人。
这时梁业进来了。一腔怒火早被浴室的凉水冲走,主意既定,他心中十分平静。他笑道:“既然看了我的报告,请白主任谈谈意见如何?”
白丽荣用军刀削指甲:“你这小刀好锋利!”
梁业用毛巾搓着滴水的头发,一边道:“那就小心点儿。这是我大舅送给我母亲的纪念品。大舅是个师长,出国考察时就带回这么个物件。母亲叫我带在身上提防扒手,你想想,我有什么可扒的呢?”
白丽荣仔细地削着指甲:“你很傻,真的!”
梁业道:“我知道。我这是逼上梁山!”
白丽荣道:“但是高俅依然故我,而林冲并没有好下场!”
梁业笑道:“那天因为李楚材的事,你制止了我的冲动,我好感激。只是当时我没有想到退一步竟如此海阔天空!今天你又来制止我,你是不是担心我一旦主事清溪,你就无法红黑两交、左右逢源呢?”
白丽荣心头一震,她始终不能得到梁业的理解。于是霎时脸色惨白,提起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梁业,你将这把小刀送给我行吗?”
梁业并不介意:“你喜欢,就拿去吧。”
白丽荣道:“是作为定情信物吗?”
梁业知道这女人钟情于他,但现在这句话说出来,依然显得太突然了。他们现在讨论的是另一件事,他不过是将心存一念以一个玩笑的形式表达出来了而已。至于说那“情”字,他确实没有思想准备。若说有过一刹那念头,也是他肯定自己不敢爱这样一个女人!因此当白丽荣把话挑明时,梁业只能一时语塞。
白丽荣点点头,忽然眼泪双流:“贾府只有门前那对石狮子是干净的,清溪也一样,柳湘莲你不要后悔!”说罢,双手举起那小刀,朝胸部猛刺。
梁业大惊,伸手托住白丽荣的手腕,而后抓住她的一双手,可是依然迟了。刀尖已入胸乳,顿时血流如注。
梁业夺走小刀,将白丽荣搂进沙发,一手按住她的乳房,以阻止流血,一手掏手机拨打区医院急救电话。梁业叹道:“多傻,你这才叫傻啊!”赶紧将她抱到床上。白丽荣无言,只有泪水长流。
万幸的是,白丽荣没有伤及内脏。不过医生强调,天气炎热,犹恐刀口发炎,病人需住院治疗。梁业欠着白丽荣这份情,只能陪她住院。自然,李妈王妈也在。白丽荣在病床上拉住梁业的手道:“我傻你聪明,这般陪着我其实没有必要,你去忙你的。”梁业明白,白丽荣的病并不要紧,要紧的是精神和感情。即使自己不能对她产生那种刻骨铭心的爱,但这份情感十分珍贵,值得珍惜,因此,他要陪在病房。直到白丽荣发怒:“我知道你有事,你为什么要勉强自己?你不走,我现在就去办出院手续!”梁业这才嘱咐李妈王妈一番,匆匆离开了。
梁业径回镇里,将两份报告修改一遍,打印成文呈给王怀远。王怀远看了一遍,摇头笑道:“把陈嵩凡清除出党,我支持!去年清溪一年的上交,还在他的口袋里挥霍呢!这种人横行乡里,无法无天,留着终是个祸。但是,你去替他,我不敢作主。”梁业道:“我不去替他,还有人能替他吗?”王怀远道:“得从长计议。”梁业道:“工作等不及了,你签个‘情况属实’就行。”王怀远只好签了,盖上镇党委大印,转呈区委组织部。
区委组织部长将报告呈给夏克勤,夏克勤一看笑了:这家伙年轻气盛,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呀!共产党的干部只有一级级往上爬的,哪有主动要求一步步往下退的呢?也不符合组织原则嘛!却是心念一动,于是签上:其志可嘉,敬请市长定夺,夏克勤。盖上资南区委大印,派秘书专程送市长。
报告很快就转下来,市长在眉头批道:“人类社会的文明与进步,正是需要如此敢为天下先者。”于是,资南区委组织部的一纸任命很快就到了南湖:梁业同志任南湖镇党委副书记,兼任清溪村党支部书记。一同下来的还有开除陈嵩凡党籍的决定。
老边之死
梁业的报告尽管批复得很快,可还是用了五天时间。梁业在医院陪了白丽荣三天后,就去了水管站。
水管站面貌依然,那群吃大锅饭的人完成了总任务的十分之一。水管站会计说,他们是按天计算补助的,工作8小时补助50元,时间短了,那十几万元花不完。梁业立即把水管站长、排灌站长叫过来,责问拖到秋后这工程还有什么意义。水管站长情知不对,只好尴尬地摸后脑壳。排灌站长却找到了理由:“这工程长治久安,十年二十年都有意义!”梁业道:“今年的秋旱如何对付?眼下‘双抢’快完了,晚稻插下后无水可灌怎么办?二位有何高见?”二人说不出高见。梁业便道:“我有一个办法供二位参考。”
梁业的办法是,立即辞退所有职工,请农民来做。做定额,把费用摊到每个预制构件,算计件工资。工地搞个临时食堂,昼夜加班。水管站负责技术,排灌站负责质量。他正色道:“你们可以请亲朋故旧,我也推荐几个人来。”二位站长一指脑袋:“还是梁镇长有办法!”自然,有了镇领导的指示,辞退职工可以冠冕堂皇,谁也怨不得他们。梁业强调道:“再给十天时间,拖一天完不成任务,就请二位下课!”
这边的事定夺了,梁业就回清溪找老边。
老边的伤还没有好,额角上仍打着疤子。前两天,老边将死鸭褪净毛提到镇上去卖,可是没人要。人家都不相信鸭子是踩死的,肯定是病鸭。这时候,老边正一边煮着鸭子,一边诅咒陈嵩凡不得好死,眼泪也就扑簌簌往下掉。见进来的是梁业,便十分羞涩,好不容易才挣出笑来,忙起身招呼他坐。然后叫三儿子:“三毛坨,快去店里拿瓶酒来,要好的!”老边说:“今天请领导吃鸭子。”又说:“白主任那天送鸭子来,给了我二百八十多块钱。白主任真是个好人,又漂亮又贤淑,心地善良,看得起我老边。”梁业道:“我还有事,鸭子就不吃了。”便把请他去水管站打工的事说了。老边点头:“我知道,是叫我们爷儿几个去抵上交。”梁业道:“也不完全是抵上交,去了发狠干,搞一点油盐钱估计没问题。”老边道:“梁镇长叫我们上刀山,我们都去!”梁业便写了个字条,叫他去找水管站长报到。
梁业走后,老边吃罢喝罢,即带领大毛坨、二毛坨赶到水管站。老边不敢指望天上掉馅饼,更不敢指望上头来的那个干部会给他带来好运气:几十年来老边见得多了,所以他始终不敢相信这些个大官小官。水管站长叫老边父子浇铸大管子,50元一筒。老边观观场上,别人都做小管子,30元一筒。老边认定自己吃了大亏,却又不敢吭声:他老边家不吃亏谁吃亏呢?老边只好认命。水管站长在一旁指手划脚,怎么装模,怎么插钢筋,怎么浇铸,老边带领儿子依样画葫芦,照着做。半天过去,他们父子懒懒洋洋竟做了五筒。老边抽罢一支劣质烟,忽而大惊:若是抓紧一点,半天岂不能做八筒!五八四十,八筒就是四百块钱呢!老边不敢相信有这等好事,就去问站长:“站长站长,我们每天做十筒的话,你付我多少钱?”老边特意聪明了一下,只说了每天做10筒。站长道:“当然是五百块钱,这么个数你都不会算?”老边道:“现金?”站长终于明白了老边的心思,认真道:“你们是梁镇长的人,谁敢欺侮你?抓紧做,做得愈多愈好!要不,十天时间如何完成任务?为了确保任务按时完成,鼓励你们做通宵,站里准备了四餐饭,餐餐鱼肉管饱!干吧,党的政策不是要叫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吗?我不怕你发财,干得愈多愈好。当然要注意质量,劣品是要包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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