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琥珀棋
作者:白天光
夜蛙问天雨何多,
吾笑天籁不为歌,
官成庶民闻几许,
蛙唱吾哭泪滂沱,
楚河汉界留一舟,
吾儿如糠载轻车。
如糠读懂了父亲的诗和画,也恰好印证了他此次去京城讨到的父亲的死因。也许父亲知道儿子会读懂他的诗。如糠也终于明白当年父亲与自己对弈时,为什么故意输掉。
快到半夜的时候,老叔唯粮来了,是如糠让他半夜来的。唯粮拎来了一竹篓的酱牛肉、一壶酒。如糠将酒肉接过放在书案上,便让老叔看父亲的画。康唯粮没读过书,根本就看不懂这画中的奥秘,只连连说:“好画,好画。”
叔侄两人斟满了酒,边喝边说着话。
如糠盯着老叔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说道:“老叔,咱们都累了。我不知道老叔对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心里难不难受。”
康唯粮叹口气,道:“能不心疼吗,一连死了两个老人。”
如糠说:“人总是要死的,可死法不同,心痛也就不一样了。老叔,你真的不知道我父亲和你父亲发生了什么?”
康唯粮瞪大了眼睛:“咋回事?”
如糠顿了顿,说道:“我带了我父亲的头发和牙齿,找到了京城刑部的验尸官,验出我父亲是被药死的,绝不是因为输棋气死的。害死我父亲的不是别人,就是你的父亲,我二爷,我父亲的二叔,我爷爷的同父异母兄弟。”
康唯粮使劲揉了揉眼睛,说:“如糠,你喝多了,这怎么可能!”
如糠说:“过去我父亲跟我说过,早年我爷爷和你父亲之间就有过恩怨,太爷只让我爷爷读书,而没让我二爷读书,两个人后来连话都不说。那年受灾,你和我二奶到京城找我们,我父亲只给了你们五十两银子,为这事我父亲一直感到很内疚。这次我们还乡,其实也是为了我们康家。父亲河东的地契是我的名字,河西的是你康唯粮的名字,这些我二爷并不知道。我二爷在他的玄参益神汤里放了慢性毒药。二爷是受了罗永豪的指使,罗永豪认为我父亲死了,我也不会在这儿久留,到时,二爷会把我们在罗家屯的田产收了去,他知道我不会要他太多的钱。可他买我的田产银子不够,便又和山上的赵海林勾结,绑我的票,然后他们五五分成。他不知道我的银子在哪,但他知道我父亲有一副很贵重的琥珀棋,是我小姨保住了这棋。我去了京城,精明的罗永豪和二爷知道事情要败露,二爷便也服药死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二爷服的也是玄参益神汤……”
唯粮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爹真是服了玄参益神汤,你这一说我才明白,他真是听了罗永豪的话,这些日子罗永豪总上我们家去。他们恨我大哥。如果大哥娶了罗佩举的闺女,你要娶了罗永沾或罗永昆的闺女,他们也不会下黑手。还有,我爹让大哥给我在朝廷活动活动,让我做个知县啥的,谁知大哥也不听。算了,啥也别说了,我爹他——真是——”
如糠拍拍老叔的肩,说:“啥也别说了,这是家丑,我们无论如何要盖住。上一辈人的恩怨,我们也不去恨了,我们是被老罗家害的,老康家就剩我们爷俩儿了,咱们把事情看透了,就够了。我秋天就走了,去涿州做知县。咱们的棋园不能黄了,你要把棋园管起来,我把河东河西的地契都交给你。但是,侄儿对你有个要求,那就是你不能娶老罗家的闺女做媳妇,我已经给你找好了人,知县袁晨阳的二闺女还没有嫁出去,听说她知书达理,只是腿有些跛……”
唯粮说:“那女子我见过,长得很俊。如果她能嫁给我,我可就是县太爷的女婿了,行,行,这也是门当户对。”
如糠说:“你娶了香瓶,罗家人就不会欺负你了。”
康唯粮迟疑了一下,说:“罗永豪神通广大,也很难对付。”
如糠说:“好办。过几天我要上山找赵海林去,我答应过他,我还要去看他,我要给他三年的粮草,五千两银子,但他要替我杀了罗永豪……”
康唯粮站了起来:“侄儿,你将来能当个宰相!”
九、恩仇尽泯
康唯粮的预言并没有应验,如糠只当了两年的涿州知县,大清朝就被灭了。如糠通过朝廷的一位大臣结识了袁世凯的一个心腹,后来,袁世凯做了大总统,如糠去了京城,在政务院谋到了一份官职。袁大总统下台了,如糠又回到热河,谋到了一份官差。折腾了七八年,觉得朝政纷乱,大总统换得太勤,就像当年父亲还乡一样,雇了两辆马车,又回老家了。
老家也变了,宁城县的官街变宽了,旧的县衙门也挂上了国民政府的牌子。袁晨阳和小乌米已不知下落。
如糠回到了罗家屯,棋园让老叔料理得井井有条。老叔发胖了,婶婶,那位如糠尚未谋面的袁知县的闺女仍然很年轻很俊俏。她见到如糠,显得很亲热。如糠从她的介绍中知道,棋园雇来了蒙古英雄那顺格日勒坐镇,他还领来了一百多蒙古骑士镇守棋园。棋园不光招天下英雄对弈,每年这里也成了蒙古族人的乐园,河西大片土地支起了很多蒙古包。每年还要在这里召开那达慕。宁城县本来就与科尔沁草原接壤,汉族人也到那里去种稻谷,办油坊。
当日,棋园为如糠接风洗尘,在当年康唯三对弈的阁楼上摆下了盛宴。开席前,村中人都来为如糠接风,如糠的目光突然落在一个人身上:这个人已经苍老了,走路蹒跚,但须眉齐整,衣着也很利落。如糠认出他来了,是罗永豪!如糠借故要去小解,让老叔陪同,老叔陪如糠下得阁楼,却没进茅房,进了将栖亭茶坊。如糠厉色问道:“这罗永豪咋还活着?”
老叔说:“赵海林砍了他三刀,他没死。倒是第二年赵海林去宁城李麻子麻花铺吃麻花时,被李麻子的家丁砍死了。”
如糠说:“这些年罗永豪没给咱老康家使坏?”
老叔说:“使坏?他怎么能使得了。罗永沾前几年放火烧咱这阁楼,让那顺格日勒的弟弟给抓住一刀砍死了。咱这罗家屯已改了字号,叫康泰堡子了。康泰就是我儿子,也是你的小弟。原来想叫如糠堡子,你婶说,糠这个字不行,人要是筛了糠,还不是让人吓堆碎了。老罗家走的走,逃的逃,也就剩这罗永豪一家人了。他不想离开这地界,整天在棋园混。这罗永豪的棋确实厉害,据说他有一本棋谱,可以胜天下。罗永豪对我很恭敬,他已经对咱们老康家认输了。他前来给你接风,也是为了讨你的好,不把他赶出这地界,在这棋园他能坐镇河西的阁楼,每年也能挣得几百两的银子……”
如糠笑了:“老叔,你这么做也对。能把罗家屯改为康泰堡子,真就是咱们老康家赢了。”说着,两人又回到了阁楼。如糠举杯对众人说:“父老乡亲,这棋园仍然是我老叔当家,我这人贪吃,只在仕贤楼做掌柜。”
大家推杯换盏,很是热闹。
喝得半醉时,如糠斟满酒去给罗永豪敬酒,说道:“罗大爷,你是我二爷的好友,我得敬你一杯,你现在又为我们棋园出力,我当感激不尽。如果明日罗大爷肯赏脸的话,我想与大爷对弈。”
罗永豪说道:“如糠,我不想去阁楼与你对弈,那样太招人耳目,如果有意,我们不妨席后就开局,不在此,在将栖亭茶坊。”
如糠说:“好,一会儿我们就下。”
……
席后,如糠果然邀请罗永豪去将栖亭对弈。如糠没让任何人观看,连老叔和婶婶也躲在了茶坊烧水的屋子里。两个人静静地对弈,没出任何声音。
康唯粮已经烧开了三壶水也不见屋外的棋局结束,就忍不住走了出去,也刚好,罗永豪将手中的棋落下,是一枚马。落在了如糠棋局中的杀死老将的棋眼上。罗永豪笑了:“如糠,想要胜我,得十年工夫。”
如糠说:“祝您老身体健康,那就等我十年后再与你对弈吧。”说完,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走出茶坊,康唯粮又领如糠去河西的蒙古包见那顺格日勒。那顺格日勒不愿在人多的地方与大家喝酒,便没参加筵席。在一个蒙古包,如糠见到了那顺格日勒,这个蒙古汉子,长得高大威猛,一脸的憨笑,怎么也看不出他会是一位棋圣。老叔与几位蒙古兄弟在蒙古包里聊天,如糠和那顺格日勒却在蒙古包外巡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