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琥珀棋
作者:白天光
康唯粮说:“这棋园还办吗?”
如糠说:“办,一定得办,还得办好。要不,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不安宁。等父亲的丧事料理完,我还得与这驼背骆五对弈,只有我赢了他,咱这棋园才能挽回面子。”
康顺说:“侄孙说的也对,这面子是要找回来的。放心吧,这次你和骆多正对弈,必胜无疑。”
“怎么说?”如糠不解地问道。
康顺叹了口气,说:“我早跟你爹说过,骆多正在县里摆棋局已经十多年了,还没有人能胜过他,就连他的两个徒弟盲枪手和蚕豆二爷也能胜过你爹。你爹过去在棋局上只赢没输,你道是为什么,他没胜在棋上,而是胜在了他的官位上。如果你爹还是工部尚书,与这骆多正对弈,骆多正还是输。如果对弈前让袁知县给他过个话,累死他他也不敢赢你爹。我曾给你爹说过,他就是不听。你可知道骆多正和袁知县也下过棋,袁知县竟赢了他?这回你与骆多正对弈的话,我去找袁知县。”
如糠想了想,说道:“不,我这么做也对不住我父亲,我要凭真本事胜这驼背骆五。”
六、疑窦顿生
如糠守了一夜灵,第二天一大早,门被撞开了,小乌米一袭白衣,进了灵堂就用头撞着康唯三的棺木,说道:“你这没良心的东西,你就抛下我不管吗,我不活了!”小乌米哭了一阵,冷冷地对如糠说:“小糠子,你就让你爹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平时你那尿性劲儿哪去了?”
如糠说:“我能咋办?”
小乌米说:“驼背是个人渣子,他气死了你爹,你就得给他点颜色看,这样才是工部尚书的儿子!”
如糠淡淡一笑:“骆多正没错,棋下得很规矩,我为什么要给人家颜色看。”
小乌米冷笑道:“你爹要活着,得抽你嘴巴。等着瞧吧,你办不到的事情我去办。”说完,小乌米一转身走了。
中午康唯粮去宁城县城买麻花浆子,带回一个让人吃惊的消息:骆多正在县城的棋局被封了,骆多正涉嫌谋反,被县衙门给砍了脑袋,骆多正的两个徒弟也已经逃了。
康顺一拍大腿说道:“完了完了,这定是黑芍药把事情弄坏了。人们都知道唯三的死与同骆多正对弈有关,知县把他杀了,大家会觉得不公平,这就坏了咱棋园的名声,这是逼着我们把棋园关了啊。”
如糠吃不下也喝不下,总觉得父亲死得有些不值。父亲说过,他还乡建棋园,不仅仅是为了享其乐,是想以享乐之意造为官之途。也许他是想让康家人都步入朝廷,也许是想让辽西的人更多地步入仕途。一介朝中的工部尚书,说还乡就还乡了,父亲心胸不会如此狭隘。
如糠见老叔和二爷也已很疲惫,就让他们回家歇息,他想一个人在宅院里为父亲守灵。
康顺他们走后,如糠打算清理一下父亲的遗物,首先想到的是那副琥珀棋。他打开那只香樟木箱子,耀眼的琥珀棋子都静卧在箱子里,河田玉的棋盘映着他憔悴的脸,他抚摸着棋子,也像父亲一样,一颗一颗地数着。数了几遍,不由一怔:竟少了两颗棋子,一红马一蓝炮!
他知道父亲的习性,更知道父亲下棋时使用的着数,就像他为官一样,步子很稳,却出手挺狠。父亲在下棋时喜用马和炮,父亲遇棋局,时常将这两枚棋子揣入怀中。
如糠心中狐疑,连忙奔到灵堂,将父亲的棺木揭开,可翻了个遍也不见这两枚棋子。
这两枚棋子哪里去了,是父亲揣在兜里遗失了吗,还是被人偷去了?
如糠让家丁把康唯粮找来,让他领着人到棋园阁楼及沿途搜寻两枚琥珀棋子,直到天快黑下时仍然没有找到。
傍晚,如糠一个人走进父亲爱去的书拓斋,忽然在八仙桌上看到父亲写的一首五言诗:
家园雀成单,恨月几时圆。
蝉声低如泣,冷夜不能眠。
字迹透着几丝寒苦和无奈。如糠将父亲的字悬了起来,看了许久,他心中不免战栗起来。他看见父亲的诗里藏有不宜言说的东西:家恨。父亲以前曾经说过,爷爷和一个叫罗佩祥的人为争一个女人而得了癔症,后来父亲猜测,这有可能是罗家人给爷爷服了什么药,才使爷爷从此一蹶不振。父亲虽不能完全肯定爷爷的怪病是罗家所致,但爷爷的死肯定和罗家有关。父亲这次还乡,是不是为了给爷爷复仇,而罗家早已知道父亲还乡的目的,于是……
如糠愈加感到父亲死得蹊跷,家仇当然可能是导致父亲死亡的原因,但也不排除与女人和财产的关联:父亲钟爱的女人小乌米在宁城县戏唱得很热闹,和知县袁晨阳也厮混得人人皆知。父亲要娶小乌米,袁知县不想让父亲夺他所爱,于是袁知县就雇了棋圣骆多正,将父亲气死,为了杀人灭口,知县又把骆多正杀了,这是知县谋害父亲的最合理的根据。这时,他恍然大悟,父亲的两枚棋子很可能就是在父亲与骆多正对弈前的那个晚上让小乌米偷走的,她从小就跟父亲在一起摆弄棋,父亲的为棋之道和玩棋的奥秘她都知道。可她也不能用这种方法去害父亲啊。父亲落户罗家屯,让本该宁静的罗家屯一下子不宁静了,父亲用大量的占地将罗家人的土地圈了起来,又在屯子里圈上了村墙,这无疑是想让这个屯子姓康而不姓罗,当年爷爷与罗佩祥的恩恩怨怨不会让罗家的后人一下子忘掉,现在,该到他们复仇的时候了。于是,他们就雇了棋圣骆多正,将父亲气死,为了杀人灭口,罗家人又利用知县把骆多正杀了,这又是一种谋害父亲的合理的根据。
无论是哪一种方法,父亲应该是被谋害致死。
无论是哪个人谋害了父亲,将康家人驱逐出这块土地,怕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现在,如糠感到父亲死后他一下子孤单起来。二爷就是一个农民,其实他没有任何能力与知县和罗家人抗争,他甚至于对所有的人都会妥协。如糠心里非常清楚,从还乡的那一天起,父亲就从来没有妥协过。癞巴之死,父亲没有反对将咬癞巴的狗杀死,并给狗的主人几两银子补偿,就是让这里的人们知道,他是一个不会妥协的人。
假如父亲真是被别人谋害,指望知县为父亲复仇是不可能的,连知府都靠不住,只有自己查出个眉目来,请求朝廷刑部来人,到那时才能真正为父亲复仇。
本来要为父亲守灵三天,但第二天下午如糠就草草地将棺木拉到坟茔地埋了,二爷和老叔都感到意外。他们将如糠接到他们家里,不让他乱走。
如糠说:“我觉得父亲死得很蹊跷,他死时嘴唇是紫的,眼里有积血。昨晚我做了梦,在梦中父亲告诉我,他是被人所害,害他的凶手没有离开这辽西,没有离这棋园十几里。我得把凶手找到,好对父亲有个交代。”
康顺说:“我也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输了几盘棋,就让人气死了,怎么可能。不行的话就报官验尸。不过,要报官,那知县袁晨阳靠不住,我总怀疑他……要报官最好能直接报到知府衙门。”
如糠说:“我回京城,直接找刑部尚书关铁毅,他是我父亲的好友,也是我干爹。”
二爷说:“如果能将你爹的事报到朝廷,啥样的冤都能洗了。”
如糠说:“二爷,我父亲死了,皇上知道了也得掉几滴眼泪,毕竟是大清朝的重臣,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吗?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这也好,也让那凶手知道咱老康家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知县袁晨阳在康唯三下葬的第二天来到了罗家村,和如糠直接进了书拓斋。袁知县神情悲伤地拍着如糠的肩膀说道:“如糠啊,你像你父亲一样,遇事不慌乱,是个当官的材料。这几天我本该过来为我大哥守灵,可我也遇到了麻烦,我让衙役把骆五给砍了,谁知,他在上边也有人,那两个跑了的徒弟到知府那里告我,好在解兴堂也是我的大哥,替我把那两个人也砍了。我得和解知府商量如何向朝廷禀报,所以今天才赶过来看侄儿。”
如糠扑通一声跪下了,给袁知县磕了三个头:“多谢袁叔叔为我父亲报了仇。定是我父亲在此开棋园,坏了他们在宁城县的生意,所以他们要谋害我父亲。”
袁知县说:“有你袁叔在这里做县官,谁也不敢欺负你,往后你要把这棋园护理好,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黄了,这也是你爹不愿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