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琥珀棋

作者:白天光




  如糠说道:“有袁叔这句话,我就踏实了,原本我想将这棋园兑出去,回京城,但又一想,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不让人笑话吗。明天我就去京城,我父亲的几位老友也是京城的大生意人,我想向他们借点银子,再把棋园修缮一遍……”
  袁知县说:“好,如糠有骨气,这么办就对了。”说完,又安抚了一番如糠,去康唯三的坟茔地烧了几捆纸,磕了头,洒了酒,就随衙役回宁城县城了。
  
  七、横生枝节
  
  送走袁知县,如糠也没歇着,连夜赶到了宁城县城,在大红袍戏园子的后场等到了小乌米。小乌米见如糠这么晚来找她,知道必有大事商议,便将他领到李麻子麻花铺的雅间里。
  如糠直截了当地说:“小姨,别人说我父亲的死和你有关系,你说我该咋向别人解释?”
   “好解释,那天晚上我从你爹的房间出来,直到你爹死,我和你爹都没见过面,我没机会害死他。我还打算年底的时候嫁给他。” 说着,小乌米还呜呜地哭了起来。
  如糠说:“你要嫁给我父亲,不是真话!袁知县的山东老婆前几年死了,他还没续弦。你的宅院东门和他宅院的西门对着开,将来墙一推就成了一家。可你为什么要害我爹呢?我父亲已经给了你很多金子,你几辈子都花不完,那你还为了啥呢?”
  小乌米把眼泪一擦,瞪瞪地看着如糠说:“你爹死了,我也不会看到两个男人为我而拼杀了,这不就是理由吗?不过,你得拿出证据来。”
  如糠冷冷地说:“那好,我父亲那副琥珀棋,缺了两枚棋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在你的手里,你该还给我。”
  小乌米怔在那里不说话,盯着如糠,半天才说:“我……我不想让你爹在棋局中获胜,如果他输了,他可能会放弃棋园,和我过平淡的日子,就这么简单。你父亲死了,我很悲伤,我的悲伤不仅仅是因为你父亲死了,还因为你父亲在我的心里死了,因为棋、棋园远比我重要。”说完,她将怀中的两枚棋子掏了出来,放在桌上。
  如糠气得浑身发抖,半天才说:“如果我父亲当日将这两枚棋子揣在怀中,他定胜无疑。他输了,他失望了,他死了。你是杀我父亲的真正元凶!”
  小乌米也气得脸色苍白,伸手给了如糠狠狠一个嘴巴:“你这个小混蛋,你嫩着呐,就是你爹赢了,他也会死!”
  ……
  如糠第二天赶往京城,他带走了康唯三的一缕毛发,一颗牙齿。根据他在北洋水师学到的医学知识,人若服毒,通过毛发和牙齿就可以鉴定出。
  走了一百多里地,他被一个马队拦住了,不容分说,他就被一个汉子拎到了马背上,又将他的双眼蒙住,双手绑紧,带到了山林里。
  山林里有一座庙,庙上的碑石刻着“云祥寺”,碑石上悬着一块制作粗糙的桦木板子,上面用野猪血写着几个大字:海林平天下。
  一位又粗又壮的汉子坐在云祥寺的台阶上,他让如糠坐在旁边。汉子嘴里叼着一只铜管烟袋,边抽边对如糠说:“我叫赵海林,是这林子里的大掌柜,方圆几千里也没有不知道我赵海林的,过了山海关是大清皇帝的天下,山海关这边归我管。你父亲还乡了就得归我管了,我本想把他请到山上来,谁知他短命,死了。听说你要去京城,那就不归我管了,不过你在罗家村的田产得有个交代,你要是卖了,得给我上官赋,十抽一,按照你现在棋园的田产和阁楼,你该给我两千两银子。十天之内,不把银子送来,我就砍了你的脑袋。你可以给你亲戚朋友送信,两千两银子应该不是一个大数。康唯三为官十几年,家里的钱财恐怕也值半个关东吧。”
  如糠很冷静,说道:“让一个人帮我张罗钱,你们可以直接找他。”
  赵海林问道:“是谁?”
  如糠抬头看着赵海林,平静地说:“宁城知县袁晨阳,听说你们还是拜把兄弟。他也是我父亲的把兄弟,这么算下来,我该叫你赵大叔。既然你是我的赵大叔,又怎么会绑侄儿的票,不让人笑话吗?”
  赵海林拍着如糠的肩说:“侄儿,大叔也是没办法,这年头不行,弟兄们得吃得喝啊。袁晨阳这个人不可交,太滑,每年他往我们山上送的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什么稻米啊,豆油啊,酒啊,今年春天袁晨阳这王八蛋还给我送来两车土豆,这东西能吃吗,兄弟们吃了,连拦路抢劫都没有劲儿。我是个要面子的人,如果派人下山给县衙烧上一把火,还觉得对不住他。你要是找他来说情,肯定不好使。你还是找找别人吧。”
  如糠打发山中的人把一封信交给小姨小乌米。如糠心里非常清楚,这么多年来父亲没少给她银子,两千两银子对她来说不是难事。他想借这机会看看,他这小姨对康家、对父亲能有多少真诚。
  如糠在山中焦急地等待。赵海林是一个古怪的山匪,他和如糠谈了条件之后就再也不理他了。
  赵海林的寨子四周钉着上千根榆木桩子,木桩之间夹着坚硬的沙棘树枝子,十几根木桩子距离间就有一名背上插着月牙大刀的小匪把守,手中还牵着贝特狼狗,这狗是赵海林从俄国人手中买的,在山中繁殖了好几代。赵海林是说话算数的土匪,在这十天之内,对待如糠也是很恭敬的,每顿必有酒肉。吃喝完了,如糠可以在寨子里的棋馆下棋,可以在庙后的寺殿里听莲花落子戏。赵海林总不让寨子里安静,寨子里的戏不断,而他从来不听。
  这天,赵海林正卧在一棵百年胡桃树下,头枕一块光滑的深褐色河卵石,看着一本很厚的线装书。如糠走到他跟前,问:“赵大叔,您看的是什么书?”
  赵海林说:“《弈海》,其实就是一本棋谱,可我在这《弈海》里找劫皇杠的招法,我赵海林一般不劫民财。你是工部尚书的儿子,劫你也是劫了皇杠,这是从这《弈海》里得来的道法。《弈海》云:人无大小,君王臣子更替,游刃有余者乃是更替彼此的棋位。我在山上也能悟到天下之幸灾乐祸。”
  如糠道:“大叔看的既然是棋谱,那自然也下得棋了,不知能不能与侄儿对弈一局?”
  赵海林脸上的颜色稍稍温和了些,道:“可以。不过和我下棋要用《弈海》的残棋对弈,那就是将车、马、炮全部拿掉,只用兵卒对弈。据说这残棋乾隆爷和朝中的大臣下过,无人胜得了。”说着,便吩咐小匪去棋馆捧来棋,就在这胡桃树下摆开了棋局。
  赵海林对如糠说:“我们不能这么干下,是不是该赢点什么?”
  如糠一笑,道:“如果我赢了你,你就放我下山;如果你赢了,我再给你加一千两银子。”
  赵海林一拍大腿,说:“好,是条汉子。”
  两人在残局上慢悠悠地玩起了兵卒,这种棋法在棋书上叫傻子棋,但这傻子棋更要对弈者的心计,只前进不后退是制胜的唯一办法。赵海林玩这种棋显得很悠然,这和他占山为王、绝不招安的心境一样。第一局,赵海林轻而易举地获胜。第二局,赵海林也胜。第三、第四、第五局如糠胜。
  赵海林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好小子,想不到你这么有才。”
  如糠说:“大叔,您不能食言,得放我走了。”
  赵海林说:“你是天下少有的奇才啊。我放你走,那不就放走了一个人才?赵大叔我的主意变了,过几天山下的人把赎你的银子送上来,我打发人到蒙古王爷府那儿买两百匹好马,壮大我的兵力,我要在山海关那儿设卡,劫大皇杠,你就给我做军师,我封你为山上的三瓢把子。咱这山上五个瓢把子都是寨子里的当家人,可以在山上娶妻生子,每年还可以下一次山,进烟馆,逛窑子。在我的山上,不熬个十年八年的,是进不了这五瓢把子中的,你在我这山上可是破了例了。”
  如糠想不到和赵海林对弈竟弈出了这样的结果,几乎央求地说:“大叔,还是算我输了吧,我给你加一千两银子。”
  赵海林又一拍大腿:“就是一万两银子也买不来你这人才!”
  ……
  小乌米没有把银子送到山上来,倒是在第四天的时候,康唯粮骑着一头骡子慢悠悠地找到了这山寨子。看山的小匪将康唯粮的眼睛蒙上,带到赵海林跟前。
  康唯粮眼睛上的布一扯下来,就慌忙问道:“我侄儿,我侄儿如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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