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琥珀棋

作者:白天光




  戏台上的小乌米已经看见了康唯三,唱这段戏文的时候已泪流满面。康唯三也忍不住红了眼睛,他喝了一口酒,自言自语地吟唱:“乌米呀,你苦已吃尽,便是甘来,往后就是个——甜!”
  戏散了之后,康唯三在后台等了半天也没见到小乌米。他猜想小乌米是有意躲着他。这也不能怪小乌米,她从京城回来快三年了,也没通过信,这三年发生了什么康唯三一概不知。
  康唯三离开大红袍戏园子,天渐渐黑下来,他想起当年宁城县城有一家李麻子麻花,香脆可口,在京城的时候他就想过这一口。他找到了李麻子麻花铺,麻花铺已变了模样,门市很排场,原来房子上的青瓦已变了琉璃瓦,铺面上悬着红木烫金牌匾,匾上还有题款,是晨阳书。看来这李麻子和宁城知县攀上了友情。李麻子麻花铺的店铺已变成了宽敞的阁楼,上下两层,设了许多雅间和雅座。康唯三一走进阁楼就愣了,小乌米已在这里候着他。
  小乌米褪了妆,脸显得很疲惫苍白,但眼睛仍然很有神。她诡秘地一笑:“我就知道你会到这儿来。当年在京城的时候,你说过,你就喜欢吃家乡的两样东西,黄米面红小豆做的粘豆包和李麻子麻花。宁城县城没有做粘豆包的铺子,那你还不吃李家麻花?”
  小乌米把康唯三领到了楼上的雅间。要了一壶热酒,几个小菜,两人就对饮起来。
  康唯三眼睛不错珠地望着小乌米——宁城县当红的戏子黑芍药,心中不知是喜还是忧。康唯三忍不住问:“在京城咱康府请堂会你都不乐意看,也没听你哼唱过戏曲,你今天这般情景是喜好还是为生计所迫?”
  小乌米说:“我为啥要唱戏?我就是闲得无聊,憋闷得发慌,我就是为了找乐子。有你给我的金子,我还能为生计发愁?我在街北盖了十六间房子,砌了一个仿京都四合院的院墙,雇了几个下人。你知道我和谁是邻居?宁城知县袁晨阳。宁城人把我说得神了,说我开始在你康府里做管家,后来让皇上看中了,又到朝廷当女主管,除了李莲英就是我。还说康唯三能够稳坐十年工部尚书是我的功劳。他们还说,当今的皇后怕我顶她的位置,把我驱逐出了朝廷,但皇帝暗中还惦记我,给了我许多金子。这话越传越神,连我都有点信了。你还不知道我和大红袍的关系,我妈活着的时候,是和大红袍订了亲的,后来我妈却嫁给了我爹——皮匠朱殿臣,我爹是个不长脸的男人,二十五岁的时候,就被人打瞎了一只眼睛。我妈开始留恋大红袍,也抽空去戏园子。别看我小,我都知道。我回到县城,这大红袍见着我就亲,我在县北盖房子用的地就是大红袍的,当然,我也给了他银子。大红袍让我出场子玩玩,我一玩就玩红了。我唱戏不要钱,但看客给我的钱我收,我还得装出缺钱的样子,这是大红袍给我出的主意。大红袍叮嘱我不要显富,免得山上的赵海林找我要进贡。自从在大红袍的戏园子里唱戏,我这心里也敞亮多了,也不闷了。”
  康唯三笑了:“原来如此。”
  小乌米给康唯三斟满了酒,说道:“咋这么早就回来了?是想我还是朝政不顺。”
  康唯三说:“都有。”
  小乌米说:“当年在京城你说过,想回老家建个棋园,到时也把我娶了,真想这么办吗?”
  康唯三说:“没错,就想这么办。年底把棋园建了,到时也把你娶了。”
  小乌米说:“我不打算嫁给你。”
  康唯三一怔:“为什么?”
  小乌米说:“我怕街上的闲言碎语,更怕你那儿子如糠。”
  康唯三说:“这些你都不必怕,我自有办法。我想让如糠这几年跟我熟悉下人情世故,做事的圆滑,怎么样应对仇人和朋友。我还要把他送回京城去做官的。其实我在罗家屯的再创家业是留给你的,我不能留给如糠,如糠如果坐在我的家业上坐吃山空,是我对不住他,等有一天他进了朝廷做了官,他就会悟出为官者如何敛财。”
  康唯三和小乌米酒足饭饱,叫店小二结账,谁知李麻子对康唯三说道:“康大人来此,已让小人感恩不尽,怎能收您的银子。知县大人已有令,鄙人的铺子,四个客人的银子由县衙出,这四个人是您、山上的赵海林老爷、青远寺住持嗟虚大师、街上的孤儿小兔唇儿。”
  康唯三长叹:“袁知县会做官啊!”
  日子愈加像日子了。罗家屯已经有了真正的康府。康唯三让二叔做他的管家,每年出出进进的几千两银子都归他掌管。
  这天,康顺把康唯三叫到前院正房中的书拓斋,这是当年康唯三的父亲读书习字的地方。看来康顺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果然,进了书拓斋,康顺开门见山地说:“你这工部尚书说变就真变了平民百姓,也就真是我侄儿了。如糠这孩子懂事,脑袋也好使,比你弟唯粮强多了。你回到咱老家,虽然这宅院里人也不少,可总得有顶门过日子的妇道人。我在村里也为如糠选好了人,有三个好姑娘让你选:罗永沾有两个闺女,一个十七,一个十九,都知书达理。还有一个是罗永昆的闺女秀琴,算是村上的头号美人,宁城县城财庄大财东洪盛发想娶她做妾,出三千两银子,永昆说什么也不干。永昆不认钱认人。过几日,我把这仨闺女都领来让你看看。”
  康唯三说:“那我就听二叔的,就从这三个闺女中选了。不过,我得先把我的婚事办了才能给如糠办。老子的婚事总不能在儿子的后面办吧。”
  二叔笑了:“唯三,其实我早就为你选好了人,村中罗佩举的闺女嫁你可是般配。罗佩举是罗佩祥的弟弟,是习武出身,他闺女三十六岁,是个寡妇。这女人叫罗子娟,根本就不像咱这乡下人,因为她打小就没在咱这屯里呆过,一口的京都话,吃饭穿衣都是上等人的作派,平时足不出户,见人就笑,不多言语。”
  康唯三说:“我的婚事二叔就不用操心了,我有了人,就是当年随你侄媳一起去京城的朱小玉,小名叫小乌米,是宁城县皮匠朱殿臣的闺女。”
  二叔很是吃惊,看着康唯三,说道:“你不是说那黑芍药吧。我不知道你当年是怎么把她打发回老家的。这个女人是娶不得的。宁县城的人说她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听说,她跟知县袁晨阳有一腿。在城北她的宅府开了东门,从那东门出去就能进袁知县的宅院。还听说她和大红袍的二儿子有一腿。唯三,你也这把年纪了,晚年要过个平安日子,可不能娶一个不着调的女人。要想入乡随俗,就得听二叔的,不然你就会吃亏。别看你在朝廷辅佐皇帝,能够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可是你做这琐碎的小事时,就不及二叔我这平民百姓。”
  康顺这貌似老实巴交的农民,其实骨子里对所有事情都胸有成竹。原来他以为康唯三这朝中做官的侄儿会有大韬略,做事情一定谨慎,但他要娶黑芍药,让康顺有些不解。
  这天,癞巴被村中的狗咬死了。
  这是一件晦气的事。康唯三让侍人把死狗拖到院子里,对家丁们说:“这是我从京城带回来的狗,现在死了,你们说该怎么办?”
  家丁的领头是罗永豪的孙子罗怀武,他看了看狗,说道:“咱家的狗不是一般的狗,让我说,该把村里所有的狗杀死。”
  另一个家丁说道:“把村里的狗杀了,也是为了壮咱康宅的门面,康大爷的狗是能随便被咬死的吗?”
  家丁们七嘴八舌地出主意,等家丁们都不说话了,康唯三才说道:“咬死癞巴的是村中罗家的狗,你们也都是罗家的人,就等于说,你们是得把自己家里的狗杀死,这么做怎么行,这也不是我康唯三的为人。死了就死了,我问你们怎么办,是想问你们是将它剥了皮吃肉,还是拖到野地里埋了。”
  家丁们怔了,罗怀武想了想说:“还是埋了吧,要不给它打口棺材,在北山立座坟。”
  康唯三说:“不,把它的皮剥了,将肉烀了吃了。”
  家丁们正在剥狗皮的时候,康顺和罗永豪来了。罗永豪问清了是怎么回事,便说:“这怎么行,要把这些惹祸的狗找到勒死,也剥了皮,和康大爷的这条狗放在一个锅里烀。”
  康顺想了想说:“这么办吧,亲家,怀武去找惹祸的狗,谁家的狗惹的祸,就将这狗勒了,但给狗的主人十两银子,这是一头牛的钱。康家做事要仗义,要让惹祸的狗主人觉得是因祸得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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