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琥珀棋

作者:白天光




  如糠看到傻乎乎的老叔,不觉满眼泪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赵海林站都没站起来,看着老实巴交的康唯粮和那头骨瘦如柴的骡子,有些生气地说:“你是谁啊?银子呢?”
  康唯粮也不畏惧:“我是康如糠的老叔,和他爹是一个爷。我没带银子来,但我带了一样东西,要比银子值钱,这东西我让当铺的掌柜和古玩店的掌柜估了价,该值一万两银子,我把这东西给你,将我的侄儿赎回去,你还得往回给我找八千两银子,如果找不开,你在宁城县北有三百垧水田,就把那三百垧水田给我。”
  赵海林哈哈地笑了起来,冲着如糠说道:“你这傻老叔还挺会算账,你说咋办?”
  如糠不知道老叔说的是什么东西,只在心里想:该不会是父亲那副琥珀棋吧。父亲的那副琥珀棋一直放在书拓斋里,宅房的门钥匙也给了老叔一把。自己被绑了票,山匪们肯定捎信给了康家,二爷和老叔家中要凑足两千两银子也确实困难,肯定是老叔在没办法的时候打开了书拓斋。
  如糠想了想,说道:“按我老叔的话办。”
  康唯粮从骡子背上拿下了一条麻布袋子,将袋子打开,就果然露出了那副耀眼的琥珀棋。
  赵海林眼睛都直了,他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好的宝贝。他把棋一颗一颗地拿出来,放在胡桃树下的苇席子上面,一颗一颗地数着,数完,赵海林冷着脸说道:“棋是好棋,可是缺了一红马一蓝炮,没了这两枚棋子,这棋就不值钱了。如糠他老叔,你看着傻,可实际却很精呐,可你在我赵海林面前把这事办砸了。现在你就下山,把那两颗棋子找回来,如果找不回来,就再凑足三千两银子。”
  康唯粮一下子傻了,额上冒着冷汗,自言自语道:“不能啊,咋能缺两颗棋子呢,昨晚我都数过了……”
  如糠说道:“这两颗棋子早就丢了,是一副废棋,这棋也不是琥珀棋,是京城作假的高手做的假琥珀棋,能验出来,真琥珀棋扔到水里是沉底的,假的浮在水面,不信就试试。这副棋是父亲给我玩的,为了纪念父亲,我还把这副残棋收回。老叔你再回家去,后宅院的偏房里有一个坛子,里面装有三千两银子,都拿出来,也算是我孝敬赵大叔的,不要跟外人说我被赵大叔绑了票,那会让外人笑话,就说我来拜访赵大叔。”
  赵海林笑着说:“如糠真是会说话,就按你说的办。如糠他老叔,既然话这么说了,我也不留你了,快下山吧。等你把银子送上来,如糠就下山。”
  第二天中午,康唯粮如期将那三千两银子送来了,赵海林在山上设宴款待了叔侄二人,日偏西的时候,将二人送下山。如糠对着赵海林一抱拳,说:“赵大叔,与你相识,受益匪浅。侄儿临别有一事相求,能不能将你那《弈海》借我读上几个月,几月后我到山上还给你……”
  赵海林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那册《弈海》,交给如糠,说道:“大叔随时恭候你。”
  ……
  下了山,康唯粮一直都不说话。如糠便问道:“老叔,今儿个你怎么精神不起来了呢?”
  康唯粮戚戚地说:“咱康家大院又闹鬼了,有一个女人穿着白衣服,在咱家的院前院后飘着,我一直在康宅打更,那个女人好像是黑芍药……”
  如糠笑了:“就是她,她不是鬼,是个人精。”
  康唯粮也一下子明白过来,恍然大悟地说道:“那她一定是来偷东西的,是她偷了棋子!”
  如糠说:“可你和二爷都没抓着她。”
  两人进了官道,康唯粮便拦了一辆车打算回罗家屯。如糠对老叔说道:“你回去吧,我要去京城,一月后赶回来。”
  康唯粮道:“你这孩子上京城干啥去?”
  如糠道:“等我回来你就知道了。好好照料咱康家宅院。”
  如糠先奔宁城县城,然后连夜赶赴京城。
  
  八、拨云见日
  
  一个月后,如糠从京城回来,他先到县城,找到了小姨小乌米。康唯三死后,小乌米已经不再唱戏了,整天呆在家里。看到如糠来找她,显得很惊讶:“你怎么能想起来看你小姨?”
  如糠道:“我这次到京城去鉴定我父亲的死因,我父亲果然不是被气死的,他是被慢性毒药害死的,是谁害的你也不必问了。我这次上你这里来,是想告诉你,我不打算在老家呆了,根据皇上给我爹下的还乡谕旨,我享有袭承父亲入朝做官的皇恩,我秋天就去涿州做知县。以前父亲让我做官我想不通,现在我想通了,野地里的一棵百年大树,也不如朝廷里的一棵草。为官是风险也是乐趣。”
  小乌米笑道:“官府有浊有清,不是所有的官都是怪兽。我在你们家呆了十几年,你爹是个半清半浊的官。无论哪朝哪代,没有只清无浊的官,半清半浊的官才是真正的好官。何谓浊,敛小财知大情理,收小贿为人办大事情,知亲情知友情犯小朝纲积大德,这才是官而不是兽。如糠,你要做官就做这样的官。”
  如糠又道:“小姨,你是个懂事理重情义的人,以前我错看了你,还请小姨原谅。今天来看你,也给你带来一件礼物,父亲的琥珀棋,你也识得,现在我把这副棋给你,是你才没让这副棋落到他人的手里……” 说完,他把棋拿了出来。
  小乌米也从箱子里掏出了那两枚棋子,交给如糠,说道:“你很聪明,猜到是我在你老叔上山前的晚上偷走了这两枚棋子,使它变成了残棋。其实,这副棋最值钱的就是这两颗棋子,这两颗棋子的圆壁上有细密的棋语,只有你父亲能摸出来。重要的是,这副琥珀棋三十颗棋子是作假的棋子,只有这两颗是真的,你父亲一直不知道。尽管如此,这副棋仍然价值连城……”
  如糠执意要将棋送给小乌米,小乌米却不收,说道:“如糠,你要有准备,某一天,你可能还要与人对弈,争人气或争天下,这副棋你用得着。”
  如糠只得收了这副棋,坐了一会儿,又问道:“小姨,你和知县袁晨阳……”
  小乌米说:“袁晨阳也很快要去丰州府做知州。前些年我跟你爹确实很好,我也对不住你母亲,你母亲病故后,你爹让我回宁城县等他,我一等三年,他连个口信都不给,让我觉得你爹的心思没在我身上。他回到老家也不是为了我,是为了替他父亲复仇……袁晨阳在官场上油滑势利,但对我是袒护是真诚,就算你父亲不死,我也会嫁给袁晨阳。外甥,你别怪小姨。”
  如糠笑了:“其实我父亲也已经看出了这一步。你要嫁给了我父亲,你不会享福,你还会像我母亲一样,每天担惊受怕。小姨,我听说袁知县有个二闺女还没有嫁出去?”
  小乌米说:“晨阳的二闺女叫香瓶,知书达理,但腿有些跛,怎么,你想……这可不行,和你不般配。”
  如糠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我想让她嫁给我老叔。”
  如糠回到罗家屯的时候,屯子里的喇叭匠在吹丧曲,一打听,才知道是他的二爷康顺死了。康唯粮披麻戴孝在送葬的队伍前打着灵幡。如糠心里一阵绞痛,也走进了送葬的队伍。康唯粮看到了如糠,问道:“回来了,到京城干啥去了?”
  如糠说:“没干啥,还乡时京城还留点琐碎的事情,京城的几位掌柜欠我爹的钱,讨债去了。”
  康唯粮悲痛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来,说道:“侄儿,别瞎扯了,你肯定是去京城办大事去了。”
  如糠便说:“叔,先把二爷发送了,等晚上消停的时候我再跟你细说。”
  康顺被葬的坟茔地,紧靠着康拓的坟墓。两座墓之间横着一棵几十年的胡桃树,枝叶茂盛,树上的胡桃都已经熟了,大部分都已经落到了地上。康拓的石碑上碑文清晰可见,是康唯三的隶书:一生拓出悲卷,百年书写疑诗。如糠小时不懂这碑文的意思,现在又看这碑文,心中不免怔了一下。康顺的碑文不知是老叔请谁写的,上面只有四个字:尔顺汝顺。如糠看了几遍,便能猜出这是罗家人的手笔。便想:二爷一生岂能让自己和别人一顺百顺呢!
  晚上,如糠又在书拓斋整理父亲的遗物,他希望能看到父亲给自己留的文字。
  书拓斋有四副香檀木书架,书架上放满了书,这些书原来在京城的时候都摆放在康府的后花园君子阁里,书都是京都宝容堂石版印刷的,均为朝廷用书,纸张都是安徽凤阳纸局为朝廷精做的菌竹纸,这纸张一展开会让满屋生香。现在这些书放在陈旧的香檀木书架上,就像父亲还乡一样,显得很狼狈也很委屈。如糠没有翻到父亲留给他的文字,可发现临窗的书架上一镇纸下压着一张叠得很齐整的宣纸,他打开,原是父亲没有完成的一幅画。画很简单,只画了两只豆荚,一只豆荚肥硕,一只豆荚瘦弱;一只豆荚好像被火烧伤过,一只豆荚也好像被虫子蛀过。画面上父亲的行草比画面还大,是:煮豆燃箕泣也。画上还附有一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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