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琥珀棋

作者:白天光




  唯粮傻笑着说:“现在长得这么壮实,还不是因为大嫂给了我们五十两银子。”
  一旁的袁晨阳说道:“大人一路辛苦,需要歇息,我让两个衙役留在大人身边,随时听候吩咐,我还要回县衙处理公务,待大人休整几日,容我为大人接风洗尘。”
  康唯三说道:“晨阳弟,我在朝廷为官近三十年,侍奉圣上,心虽愉悦,但体力不支,不能为皇上报效余生。我自知余生不能再成大业,但还能操持一方乐土的小事,虽不能造福一方,也能取悦一地。我想在此地建个棋园,既圆了我的意趣,又能让百里地界农事与商事共存。此事操持好可为贤弟平添政绩,操持不好也不会有碍此地风化……”
  袁晨阳怔了一下,说道:“大人少时离家,对家乡情况知之甚少。我在此地为官十余载,可算对此地稔熟。此地贫瘠但出奇物,人憨直更出奇才,山林不茂但有匪患,河水不清亦藏有大鱼。宁城县三百里,既有三百里的宁静,也有三百里的不安。你在红墙内操乾坤大业,圣上在金銮殿咳嗽一声,百官战栗;我在县衙里听到鸡鸣狗叫也会彻夜不安,小事压不住就变成了大事。话又说回来,建个棋园倒是好事,我只是担心咱这地界五行八作,良莠难辨,您得多留点神。我虽为知县,可有时不一定是本地的老大啊!”
  康唯三早知袁晨阳的精明,但未曾想他竟精明到如此程度,便想了想说道:“晨阳弟的意思我懂,我如果为百姓添不得福,也不能为衙门添乱。”
  袁知县笑道:“大人不必多心,下官是跟您实话实说。无论出现何种情景,我袁晨阳都会为您效犬马之劳!”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袁知县便带着手下离开了罗家屯,屯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二、近乡情怯
  
  康唯三对二叔感到很陌生。二叔和父亲的年龄相差悬殊,好像爷爷也不怎么喜欢他。在康唯三的记忆里,继奶在康家就是个摆设,她是从外地逃荒来的,说话有些口吃,智力也不太好。爷爷对她不太好,自然对她生的孩子也不太好。父亲活着的时候就很少和康顺来往。但这次回来,康唯三还是和康顺很亲近,毕竟是他叔叔。
  康唯三望着有些猥琐的二叔说道:“这些年我对二叔关照不够,也是侄儿在朝廷不自由,动一动身子也得由亲兵护着,写一封书信也得由衙门过目。现在我投奔二叔来了。我这宅院这么大,你和二婶、唯粮都搬到这儿一块儿过吧。”
  康顺抽了口烟,缓缓说道:“你和如糠回来就好,咱这亲人也就归拢到一块儿了。这些年我过得也不错,多亏你当年扶了我们一把。我在这屯子里有一百多垧地,还有个油坊,雇了几个伙计。靠了你的面子,村里人对我都很敬重,连县老爷袁大人也不小瞧我,我五十寿辰的时候还打发人送来了寿礼。我们就不搬过来了,如粮已经订了亲,到秋后就该给他们成婚了。咱爷俩街前街后的也分不出个多远来,都姓康,谁都知道咱是一家人。”
  “也好,康家的日子会越来越旺,往后我就得听您的了,您该说就说,该骂就骂,也让我知道我还有长辈,还有亲人。” 康唯三说这话时竟然流下了眼泪。
  二叔问如糠订亲了没有,一听康唯三说打算在老家给他订,便说:“在这村里也能选出好姑娘,只是如糠将来走了得把这姑娘带出去。”
  康唯三说:“如糠不走了,就回咱这老家呆一辈子了。”
  二叔笑了,笑得很苦:“唯三,二叔说话也不转弯子。你回老家是告老还乡,能拿出皇上的圣旨来,人们得敬着你。如糠呆下去不让人家笑话?父亲是工部尚书,儿子咋能是农人,给他个知县都该嫌小。”
  康唯三说:“二叔,仕途多艰,我侍奉皇帝二十余年,没有一天不胆战心惊的。我曾把如糠送到北洋水师,也想让他走仕途,可他没两年就回来了;去年他本该到一个县做县丞,也没去,这也许是他的精明。我带他回老家,是想让他帮我料理家业,也能有出息。”
  二叔不停地吸烟,眼睛盯着康唯三,盯得康唯三有些发毛。
  二叔把燃尽的烟袋往石台阶上敲了几下,说道:“唯三呐,戏文里唱道,‘要想人上人,衙门里头不能没有亲’。如糠不愿做官就罢,但衙门里没人不行,你跟皇上说说,让你弟唯粮做个知县,咱康家就踏实了。”
  康唯三笑了,说道:“二叔,皇上是那么好见的吗,县爷也是那么好当的吗?想当县爷得先科考,乡试、殿试,还得等朝廷下旨。”
  二叔有些不高兴了:“那就算了。咱老百姓也不懂朝廷的规矩。”
  康唯三理解二叔的心情。二叔没念多少书。康顺和康拓都在本村的罗家私塾里读过书,先生罗仁傅说康顺的脑子里装不得文字,连《千字文》都没有读完就把康顺打发走了,而康拓读到了举人。康顺九岁就开始放牛,农事做得很勤劳、很仔细。
  康唯三起身对二叔说:“二叔还得帮我找些家丁、丫环,一切都得从头开始。”
  二叔说道:“找几个佣人,不是大事。可你是咱罗家屯的生人,还很难入乡随俗。要想在这一方活好,就先得让这一方的人打心眼儿里认你。这不同于在官场,眼睛朝上就行,当个老百姓得脸皮朝下,得夹着尾巴做人。”
  康唯三一惊,心想真是小看了二叔,就笑道:“那二叔你说该咋办?”
  二叔说:“村北有个土地庙,不远处还有个祈雨庙,每月初一要敬土地,初九要去祈雨,这是罗家屯的大事。咱屯里九十一户人家,罗姓人占了六十五户,其余的是秦家、张家和康家。罗家虽没出过工部尚书,但人很抱团儿,这也是势力。秦家、张家都和罗家联了姻,咱康家人单势薄,也得想办法和老罗家沾亲带故。你爹活着的时候和罗家的银器匠罗佩祥有过一段恩怨,但人家罗家早就把这忘了,这些年对我和唯粮都很好,我们家能有这么富裕的日子,也是靠了罗家的帮扶。我在村西建的油坊是宁城县有名的风水先生给看的风水,他划了三十五丈的地界,但有罗永豪的六丈五,人家啥话没说,把这地给了我,我给他三垧平川地,他认为我吃了亏,只要了一垧。你回来了,歇息几天,要摆上一桌,请乡医罗永沾、银器匠罗永豪、私塾先生罗仁傅吃个饭,这几个都是咱罗家屯的头面人物。罗永沾和罗永豪就是罗佩祥的儿子。”
  “二叔想得真周全,侄儿还有啥要做的?”
  “村北三十里就是海棠山,那里有一股土匪,大当家叫赵海林,每年都派人到村子里来收进贡,每年的进贡都由老罗家出。我还给赵海林进贡过十桶油,你还乡了,也算是个大户,也得给赵海林准备点进贡,也是保咱们的平安。”
  康唯三最容不得土匪和乱党,他在做工部尚书之前曾做过登州知府,剿过海盗和土匪。便说:“这件事我不能听二叔的,虽然我已不在朝廷,可我不能做逆民意的事,这匪患不除,还让百姓养着?我要让袁晨阳在一年内灭了这匪患,不然,我要奏本皇上革他的职!”
  康顺脸涨得通红,说道:“唯三侄儿,向赵海林进贡也是顺民意的事。南边有一伙盗马贼,前几年到咱这里为非作歹,还牵走了四五十匹好马。还不是我和罗永豪上山去请赵海林,赵海林动了上百名弟兄,把这伙盗马贼给灭了。匪,只是不顺朝廷而已,只要和百姓和睦相处,那也是好匪。袁晨阳是一个奸猾的知县,他才不招惹赵海林呢。有人看见他和赵海林一块儿在宁城的八大碗酒楼喝过酒。唯三侄儿,我要给你提个醒儿,这袁知县可靠不住,你和他别太亲密了,他若惹了是非,你也不要在朝廷给他说话。”
  二叔的这番话让康唯三一怔,二叔要是入了朝廷,肯定会是一个大奸臣。
  康顺想了想,又说道:“辽西土地硬,人的心也不软,也有出类拔萃的人。以棋会友,棋场论英雄,是咱辽西人的活命本事。辽西有三大棋圣:兴城府的赵宝仁,宁城的驼背骆五骆多正,北边科尔沁蒙古老爷那顺格日勒常年在义城与汉人对弈,也算是辽西的棋圣。唯三你开棋园,必然要将这三位棋圣引来,如果你不能胜他们,他们很可能就会搅了你的局。”
  康唯三笑道:“这三个人,我在京城还真都领教过。我在京城和赵宝仁对弈,他一局也没胜;那顺格日勒是快棋手,下慢棋还不能称为棋圣;骆多正在京西棋园与京城棋圣平松江对弈过,他不是平松江的对手,我和平松江对弈也是三局全胜。棋园就是要招引他们过来,没有他们,我这棋园怎么会热闹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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