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乱世迷情

作者:管新生




  他抬手便是一枪。电话线应声而断。
  酒井大尉冲过了走廊,重又回到了他的部下身边。一抖手,将一串枪栓丢在了他们的面前:“快,装上枪栓!”
  那支大手电筒果然功德无量,竟使他有了意外的收获。
  子弹已经上膛,枪刺闪着凛冽的寒光。
  “射击!”酒井大尉冷冷地命令道。
  所有的枪口都喷出了火光。
  酒井一扬手,那枚手榴弹在夜色中划出了一道十分好看的弧线,落地炸响了!
  硝烟散去,吴崇辉踉跄了一下,终于支撑不住,身躯沿着岗亭慢慢滑了下去,颓然坐倒在地。大片大片的鲜血从他的胸口涌了出来。
  帕格尔惊呼了一声,正欲向他奔去,忽然一个趔趄,竟也跌翻在地——原来他的小腿被炸伤了。
  马路上,突然传来了刺耳的警笛声和卡车的轰鸣声,一声声由远而近,终于在大门外停下了。迟到的日本援兵终究还是来了。
  一抹庄严的微笑掠过了帕格尔的唇角:“看来大限已到,好在,我们也拖得他们这么多时间,营救出来的人早已远走高飞……”
  吴崇辉慢慢地向他靠了过去:“帕格尔,你怎么如此悲伤?来,抓紧时间,将伤口包扎一下,扎得越紧越好——看准时机,咱们就一个劲儿地往里冲!向外冲大概不行,他们来的人太多,我想,你我只要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或许还能放手一搏!”
  帕格尔点了点头,迅速地俯下身子扯开裤管包扎起伤口来了。而吴崇辉也埋首扎紧了自己的伤口。
  片刻之间,料理完伤口的他们已悄然隐身在了岗亭阴影处。
  且说酒井下令放了一阵排枪,又掷出去一颗手榴弹之后,眼见得那岗亭已被炸得东倒西歪,再也没见到对方有丝毫抵抗之后,又闻得大门外援兵到来,心头自是狂喜不已。朝着大门外拥进来的一批荷枪实弹的日本兵,他用日语高声大叫道:“我是宪兵部特高课的酒井大尉,千万不要开枪,敌人已经被我们消灭了!”
  那些拥入大门的日本兵原先都一个个佝偻着身形横枪前行,此刻统统站起了身子,手指离开了枪上的扳机。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刻,只听得东倒西歪的岗亭木板“咯咯”一响,接着便是几声清脆的枪声爆起!霎时间,只见两道人影猛虎下山一般地直向酒井大尉他们扑来!
  酒井大尉的部下早已有两人做了枪下之鬼,其余的一见势头不对,当即就地卧倒——连酒井大尉也慌忙一个懒驴打滚,躲闪到了一边。
  待得大门口的日本兵举起枪的时候,那两个人影只一闪,已隐入走廊中不见了。
  失魂落魄的酒井大尉抬起头来,只见在蜂拥而至的日本兵的身后,有一张铁青的脸在晃动。
  那是平田大佐。
  “啪”的一声响,平田大佐的巴掌毫不留情地在酒井大尉的脸上炸响了!
  咬牙切齿的声音吼了起来:“你立即给我把刚才闯进去的人抓回来!”
  “哈依!”
  平田大佐的脸转向了身后:“把这儿包围起来,绝不允许他们活着离开!”
  
  机枪朝着幽暗的走廊倾泻着暴风雨一般的子弹。猫着腰的日本兵再一次发起了进攻。
  吴崇辉和帕格尔对望了一眼,目光里满是生死与共的神色。他们已经多处负伤。他们的子弹也所剩无几,加在一起一人仅有一颗。
  最后一颗是留给自己的。
  也许是心有灵犀,他们忽然不约而同地打碎了屋子里的酒瓶,然后,投进了一根火柴。
  火势开始蔓延。不一会儿,凡能点得着火的东西都开始燃烧了起来。
  日本兵停止了进攻。
  火焰扶摇直上,映红了大院,映红了马路,映红了黑夜。
  忽然,在那一派红光的屋脊之上出现了两个人影——是吴崇辉和帕格尔!
  他们互相搀扶着,互相依偎着,并且还在微笑着,如同一座连体雕像,倔强地屹立在天地之间!
  他们正乘火归去——在烈火中,他们获得了永恒的生命……
  
  军用卡车在郊外的公路上奔驰着。
  按照原定计划,这辆卡车将在东海边与乔森接头,然后车上的犹太籍知名人士随乔森一同登上前来接应的兵舰离开上海。
  南汇东海岸。海风呼号。海浪喧哗。一抹淡淡的曙光正在遥远的地平线尽头浮现。
  卡车驶上了海堤——这儿正是约定的接头地点,这时却连半艘军舰也没有。
  “表弟”打开了驾驶室的门,大半个身子都站了出去,举目眺望。
  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几乎在发现目标的同时,他的浓眉倏地蹙作了一堆:“奇怪……”
  那个女人是梅兰达。
  他向驾驶员回过头去:“别熄火,情况似乎有变。”
  一语未了,他已跃下车,向梅兰达慢慢走过去。
  梅兰达没有感觉到有人向她走近,只是一往情深地凝视着大海,似是痴了呆了,一动也不动犹如雕像一般。
  她在喃喃自语:“他走了,他终于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是谁走了?是谁再也不会回来了?”“表弟”的话语很轻很低,似乎是怕吓着了沉浸在遐思之中的梅兰达。
  也许是她太专注,也许是她早已看到军用卡车的到来,她的语调依然平平静静:“乔森走了,乔森已经走了……”
  “表弟”的脸色大变,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得一人大声地问道:“他为什么走了?为什么要改变原定计划?”
  说话的人是姜泰山,原来他也赶了过来。
  梅兰达仿佛被这一声喝问给惊醒了过来,这才慢慢回过头来:“来接乔森的依然是一艘潜水艇,上得岸来的联络军官说,近来日本人加强了海上巡逻,他们的兵舰无法出现在这一带,所以……”
  “表弟”不快地“哼”了一声:“那为什么不及时通知我们?”
  梅兰达苦笑了起来:“他们说是临时改变方案,无法通知……”
  姜泰山仰天一声长叹:“可我们却还在按计划行事,将犹太籍知名人士全都送来了这儿……”
  “乔森临走时说,按第二方案行事……”梅兰达沉吟了一下,说道。
  “第二方案?”“表弟”与姜泰山乍闻此言,不觉面面相觑,“什么第二方案?他交给你了吗?”
  “没有。”梅兰达摇了摇头,“不过,他说这第二方案掌握在吴崇辉的手里,他们曾一起详细研讨过……”
  “吴崇辉?”
  “吴崇辉怎么了?他没有和你们一起来?”梅兰达突然见到“表弟”和姜泰山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不禁急急地问道。
  良久,才听到“表弟”低低地说道:“就在我们开车离开时,酒井大尉带了一队日本兵赶来阻击我们,吴崇辉挺身而出拦住了他们……”
  “帕格尔夺了我的一支手枪,也跳下了车赶去和吴崇辉并肩作战了……”姜泰山补充了一句。
  梅兰达惊呆了:“你们的意思是说,他们,他们都不会回来了?”
  又是久久的沉默。终于,“表弟”微微点了一下头:“我们离开的时候,枪声已经响成了一片——枪声一响,就意味着他们极少有生还的可能……”
  “不要说了,请不要再说下去了……”梅兰达一脸的悲伤,几乎语不成声。
  “所以,乔森的第二方案,看来是永远不可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表弟”的叹息重重地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看这样吧,”姜泰山沉吟了片刻,毅然决然地抬起头来,“我设法通过‘援助欧洲来沪犹太难民委员会’,将这些犹太籍知名人士分头疏散到一些安全可靠的地方去,待形势明朗后再说。”
  “看来也只能这样办了。”“表弟”思索了一会儿,点头同意,但他又转向梅兰达,“你再想想,乔森临走前还对你说了一些什么?”
  梅兰达迟疑了一下,轻轻摇头道:“他所说的话与大家无关,只对我一个人有用。”
  两个男人愣住了。
  “他说,他可以让潜水艇上的联络军官留下等你们来一起去执行第二方案,但是却要我满足他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他要我和他一同从海上撤走。可是我不能同意,我不能丢下我的同胞而不顾,独自一个人离开啊。听我这么一说,那个联络军官也吵吵嚷嚷地说他不能离开潜水艇而留在这儿……”
  梅兰达停顿了一下,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刚发生过的那一幕中:“乔森苦口婆心地劝我,大叫大嚷地骂我,当时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然连一个字也说不上来了,只会一个劲儿地摇头,摇头……”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7] [28] [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