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乱世迷情

作者:管新生




  她将卡德里约到这家偏僻的咖啡馆来,为的是听他的一个解释。也许,她在潜意识里还残留着一丝给自己和卡德里开脱的期望。
  现在,她在静静地等待着卡德里的回答。
  她看着卡德里的脸。这张脸在她的眼里幻变万千,一瞬高尚,一瞬低劣,一瞬美好,一瞬丑陋。
  卡德里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避开了梅兰达的视线,良久才嗫嚅道:“说句心里话,梅兰达,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你。你问,我的手上有没有沾上袁月亮的鲜血。我想没有。是的,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我的手上没有任何人的血,我起码不会那样卑鄙……”
  “果真这样吗?”
  卡德里听出了她的不信任,连忙用力地点了点头。
  到底会有什么事令她对自己如此怀疑?思来想去,大概只有那一档子事了。于是,他淡淡地一笑:“我知道,你在想我在窗台外偷听的那件事。是的,我的确路过窗台那儿,的确因为你的屋子里有人影晃动而产生了好奇心,我是听到了你们的一些谈话……”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了梅兰达放在桌子上的那一粒纽扣:“但是,说到底,我也是出于对你的爱才那样做的。如果是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女人,我是不会过去偷看一眼的……难道,你竟然因为这件事就怀疑我是日本宪兵部的奸细?”
  他的声音渐渐轻松起来:“我是听到了你们谈话的某些内容,但是知道帕格尔、乔森在姜泰山家里落脚的肯定不止我一个人,难道你能肯定他们中间就没有人说漏了嘴,泄漏了这个秘密?说不定就是帕格尔、乔森外出的时候,一不小心让日本人的便衣盯上了梢呢?”
  他吃力地咽了一口唾沫:“你刚才好像还说到有人告诉你,这个报信的家伙是个犹太人。我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也不知道这个消息是真是假。不过,即便这个消息千真万确,那么你也不应该怀疑我啊!你要知道,现在在上海的犹太人是成千上万,成千上万……”
  梅兰达被他的话打动了,不觉犹疑起来。
  卡德里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缓缓笑了:“梅兰达,你应该相信我,我毕竟是爱你的啊!”
  不知是他的话起了作用,还是浓浓的咖啡在起反应,梅兰达的头有些晕了。
  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卡德里连忙趁热打铁:“梅兰达,从盖世太保的集中营里跑出来之后,我唯一的心愿就是找到你,而后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过安宁的日子,我再也不要看到战争、集中营、焚尸炉了……”
  梅兰达没有说话。
  卡德里明白,她现在最大的心病莫过于姜泰山的被捕了。说心里话,他对姜泰山也不无好感,他真不明白酒井大尉怎么如此中看不中用,几次三番逮不住个帕格尔,却枪杀了袁月亮,抓走了姜泰山。想来可笑,自己当初竟然还希望他们能杀死乔森呢!
  沉吟了一会儿,他开口道:“我想,我先去找几位朋友打探打探姜泰山目前关押在什么地方,看看是否有办法能够救他出来……”
  “你?”梅兰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你能想办法营救姜泰山?”
  “是的,”卡德里点了点头,“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结识了好几位犹太地下组织的成员,我想他们是会帮助我的。”
  “你,真的愿意这样做?”梅兰达有些激动起来。
  “不这样做又能怎样,”卡德里显得有些伤感,“我可不想背黑锅,更不想在你的心目中成为一个懦夫——虽然我已经成熟多了,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幼稚地喊着空洞美丽的口号:‘这场战争需要真正的男子汉’……”
  梅兰达冲动地握住了他的手:“我知道,卡德里,我知道响亮的口号与现实的行动之间的差距,但我还是那样的感激你——起码,你在努力改变自己初来上海时的形象……”
  “一个懦夫,一个胆小鬼的形象,是不是?”
  梅兰达有些羞怯地笑了。
  不知什么时候,卡德里已经把她的小手捏在了掌心里,而且握得是那么有力:“梅兰达,你要永远记住,我是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的,哪怕赴汤蹈火……”
  卡德里向梅兰达举了一下咖啡杯子:“我得走了,我得抓紧时间去工作了。”
  梅兰达陡然有了一种新感觉,她今晚又看到了那个海狼般的卡德里。
  卡德里原本便是一个聪明人。聪明的男人,岂不是常常喜欢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扮演硬汉的角色?
  
  横七竖八——横走七步,竖走八步,这就是姜泰山的家,巴掌大的一个家。
  楼上有个小阁楼,姜泰山戏言此乃“不三不四空中阁楼”,指的也是阁楼尺寸是直走三步竖走四步。
  姜泰山已经回家三天了,回到了“不三不四空中阁楼”。
  楼下则守着四五名特高课的特工。
  在这三天中,这些特工们一个个全成了高级帮佣——他们对姜泰山的吃喝拉撒睡,实行了全方位承包,所以姜泰山才能做到足不出户人不下楼。
  他们在守株待兔。可惜三天三夜过去,却偏偏不曾有一只“瞎眼兔”闯进网里来。
  已经是第四天夜晚。天上无星也无月。
  姜泰山的枕头垫得很高,黑暗中一对眸子精光四射。他很清楚,今夜是个逃遁的好机会。他知道,一旦酒井的耐心像钞票一样用光了,自己很可能要重返宪兵部,重享那些刑具的款待了。
  可是这“不三不四”的阁楼没有窗户,甚至连个透气孔都没有。要离开这里,唯有“华山一条道”:下楼,出门。
  无奈楼下躺满了横七竖八的“狗”。
  他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当儿,突然觉得脸上有一滴清凉。
  难道是天上飘下的小雨珠?好端端的屋顶怎么会漏雨?伸手向脸上抹了一把,他陡然愣住——似乎是一枚铜钱。奇怪,这铜钱上面好像还系着一根细细的线!
  姜泰山放眼向上望去,又是大大一惊,然后心头止不住一阵狂跳——头顶被人揭去了一大片屋面瓦!有人影在晃动。
  他抓住那铜钱摇了三摇。屋顶上的人也将这系钱的线儿甩了几甩。暗号联络成功。
  他已知道来者是谁——除了那位“表弟”,谁能有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精湛功夫。
  他悄然从床上坐起,又无声地站在了床上。一伸手,竟然搭上了屋面!
  就在他慢慢地引体向上,将半个身躯探出了屋顶洞口的时候,冷不防膝盖一动,碰落了屋面上的残瓦,“啪”的一声落在了床上的什么地方,当即发出了一声骇人的响声。
  紧接着,便听到楼下传来了威严的喝问:“姜泰山,楼上发生了什么事?”
  姜泰山的大半截身子已然出了屋面,又哪里再能回到小阁楼里去回答?
  霎时间,只听得楼下一阵乱响。
  “表弟”一把搭住姜泰山的手,一用力将他拖上了屋面。他附在他的耳边低声道:“沉住气,别吭声,快用身体将天窗堵上!”
  姜泰山顿时醒悟,连忙悄悄地用身体挡住了屋面的缺口,小阁楼顿时重又沉浸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夜空下一道寒光闪过,“表弟”已抽枪在手。
  “嘎吱”一声,楼下的特工已踏上了楼梯:“姜泰山……”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大门外响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擂门声,继之听得一个男人在大喊:“酒井大尉!酒井大尉!”
  刚踏上楼梯的一班人又退回屋子中央。
  趁着这个机会,“表弟”一拍姜泰山的肩道:“快走!”
  两道人影霎时间消失在屋脊尽头。
  “什么人?”屋里的特工们在喝问。
  “我是……我是……”屋外的那人支支吾吾了两声,人已悄然后退了几步。就在这时,他觑见了远处屋脊上一掠即逝的人影。
  他突然不再出声,返身朝那人影掠去的相反方向撒腿就跑!
  “咚咚咚”的奔跑声惊动了屋里的特工,他们互相对望了一眼,不知是谁第一个叫了起来:“快抓住他,这家伙是个可疑分子!”
  大门“咣当”一声被打开了,三四条人影一下子冲了出来。
  只听得一个略显沙哑的嗓子道:“我是黑七,听我的命令:你们三个人跟我去追那家伙,其余的人留在家里守门,小心别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计!”
  随着几声“哈依”,几条人影向着方才敲门那人的逃跑方向直追而去,其余的人则退回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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