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遗忘之吻 红色动物馆
作者:[德国]博托 . 斯特劳斯
(FM6):看啊,你也看报纸,相信抽水马桶没有问题,换下脏兮兮的袜子……
(D):谁相信那美丽的形象会走到楼下,结果现出原形,原来她疯狂喜欢玩填字游戏,还盲目相信保健内衣。
安卡特琳(2):你记得吗?电影里面,当他对她说“你的头发乌黑如乌木”时,尼娜整个人简直就融化了……
(3):这没什么可多说的。
丽卡达:太好了!说得再贴切一点,再详细一些,详详细细说给我听。
(D):你可以看出更多的,你没有好好看。一生的时间可以提高看的能力,即使其他的力量衰退。
丽卡达:就算大家都说,这没有什么大不了,还有更糟的事情呢,比如分离。可是我还是要说,这是一场恶梦,当两个人在十一个人中间消融了,消解掉了,不见了。
(3):如果有一天他的眼睛,他那冷漠的可爱的眼睛不再盯着我看,现在他还一再看着我,看我是谁,如果我连这个也失去……
(5):恰恰是吉奥珍娜,恰恰是这个年轻的情人,这个拿着火剑的小妖精,把他们两个赶到一起的。她柔和而严格,对他们喊道,你们要互相配合,你们配成对,成对的人有福!她的声音是有力的命令,直到他们两个像亚当和夏娃,羞涩地弯着腰低着头,手拉着手重新和好。
(3):现在只不过是我们后面换了布景:一堆堆烧着的火和冰冷的墙,垃圾山,妓女和造反派,新的速度,新的疾病,崩溃的富人,花园,夜晚,还有真正的图像的洪流,美丽的画非常美的画,这部影片就这样静静地、严肃地、充满爱心地从这里升起来……
(E):这部影片与当今其他影片不同的地方是那……那……
安卡特琳(2):最终的结果是一种……一种……
(5):我总以为您懂,可是您也不懂。
(FM6):或许也没有多少东西,只有……
路卡斯:样子改变了,秃头,从沙发上稍稍起身。非——透—— 明——性!
……这个矮胖的人举起半张开的手,说出那四个字,他的手转着,好像在拧灯泡。他蹲在一张破旧的沙发上,矮胖的身体拼命向前弯向膝盖处。他一直沉默着,然而,突然间,好像被发表意见的冲动慑住,他想到一个词,一个他认为最贴切、大家一直没能找到的词。这之前,为了使手的动作更为生动,他把手上的香烟放进烟灰缸,那烟灰缸放在椅子把手上,他用左手扶着,因为在长时间若有所思时,他抽了许多香烟。在这群热爱电影又精通此道的人中间,他发表意见需要很大的勇气。他现在敢于说话,也只是因为刚好有个空档,十个在场的人都停住了,如同梳子正好梳到鬈发的尖端时停一下,在他们被卷过并且爆发出意见之前……借着这个空档他才敢于拿着他意见的三叉戟从水里浮上来,迎接迎面的风浪。这是他得到的印象。现在大家屏息静气听他说,谛听他说的“非透明度”的深意。他本应该继续说下去,但他自己好像也被他说出的那个单词的力量击昏了,他的印象是:那是一种隐藏着的话语的片断,从它那里,不可言说的强行夺路而出。不得已时,他还可以这么说:“一切之中的非透明性”,不过,只有当有人打断他的话或者把他的话掩盖掉时他才打算说。但是,所有的人都沉默着。
腼腆的光头胖子一字一字说完他惟一的话之后,过了没多久,长腿女郎(4)站起来,走向电话,没有人阻拦她,没有人说什么话。她拨了电话号码,和她的姐姐说话。
(3):你是不是像我们约好那样买了那两件降价的睡衣?好的,很好。伊莲娜,听着……是的。已经完毕了,结束了。半小时后我就回家吃晚饭。
沉默的男男女女不在意地看着她从电话旁边走开。他们疲惫无力,懒洋洋开始动作起来,找自己的手提包、打火机或其他东西,那都是他们刚才紧张思索时,心不在焉随手放在什么地方的东西。他们互相告别,敲敲别人的肩膀,亲亲脸颊,他们的动作显得无聊无赖,好像他们离开一个毫无意思的聚会。
(3):我们还上哪儿去吗?
(2):我得回家了。
(E):您是开车来的吗?
(4):是不是下雨了?
(E):倾盆大雨。
(5):要我载你一程吗?
(2):谢谢,我们走路回去。
(5):您呢?
(FM6):我得去壁球馆接我侄儿。
(C):再会……
(5):对E 说。那么送您一程吧。
丽卡达:晚安,杰尔克先生。
杰尔克先生:晚安。
光头还一直坐在沙发的一角,紧紧抓着烟灰缸。外表上他保持着那种顺便解决了一个棘手的问题的人的表情,同时他不太明白他的话和散会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不可否认,他的话对大家是个信号,然而……
在大多数人离开房间后,他熄灭了香烟,艰难地从被坐得凹陷下去的沙发里站起来,一边扣着夹克衫的扣子,一边走向主人D,他正站在门口,同客人告别。
路卡斯:怎么回事?他小声地说,带着点胆怯的自我嘲讽。我做错什么了吗?
主人D,一个穷困的青年电影史研究者,难为情地对着地下看,并不看他。他不愿意相信,这个脸色苍白有点可笑地站在他面前的人竟然如此单纯或者如此厚颜,居然自己没有觉察到……
(C):把客人引向门口。您没有听别人说话,老兄……整个晚上您没有一分钟时间在听您周围的人说话。您紧张兮兮想在合适的时候说句话,弄得您从一开始就什么也听不见。您在整个晚上紧张的高峰时刻说出“非透明性”,在大家终于将要达成一致,将要能够说出话之前,在风雨欲来之前的寂静之中,您把那个不幸的词……扔了出来,穿透寂静,本来可以让大家松口气的话,大家一致要说出来的话当然就缩回了,退回了。一如在爱情的游戏中,一阵咳嗽,一个电话铃那么令人扫兴,使自然流露的放纵不自然,甚至于被遏制住。
路卡斯:可是难道那个词……选错了?
(D): 整个晚上大家唯恐说出的、拼命想避免的、绕着大弯让开的、压着不说出来的就是这个词,避免说出来是为了能够找个更加细致的、更加贴切的定义——整个晚上没有别的不可道明的词,大家很显然要避免的词,被您像一块水晶玻璃般举起,马上甩到地下……不过,算了,发生的已经发生了。我们谈论的作品还太新,看起来似乎难以破解。不久我们会再聚聚,不久我们会再谈论这部影片。
路卡斯:我不来!我可以发誓,我不会再到您这儿来了。今天晚上我太自信了,我自信得要死,我觉得我达到大家所谈论的问题的高峰,所以在那崇拜作品的一群人中间,我从最神秘的地方站出来,当我宣布……当我用一个词概括一切……您尽管可以生气,气我把您的晚会弄糟了。但您想象不出失望加给这个人的压力,一个马上就要离开您的阁楼的人,一个在几小时的聚会中最安静、最心存感激、最伤感,然而在紧要关头却最粗暴的、不知所措的客人……请您原谅我!
他就这样随口说去,说了很多话,这个人因为对情况判断错误,而他的错误是神圣的,他说出了一个词,一个中肯的词,现在他很自责,因为他管不住自己的嘴。
两人退场。
接着丽卡达回来找伞。她在老梳妆台里找到一把折叠伞。她在一张椅子上发现一本笔记本,正翻看着。
丽卡达:毛特涅大夫!……您把您的笔记本忘在这儿了……朝门口跑去。毛特涅大夫!
杰尔克先生迎面而来。
杰尔克先生:外面下着大雨呢,这儿有没有伞……?
丽卡达:伞?最后一把大概被我找到了。
杰尔克先生:嗯……不知道您打算做什么……?
丽卡达: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杰尔克先生:或许这伞能遮住我们两个人。
丽卡达:这伞很小,很小。只是一把折叠伞。
杰尔克先生:打开看看。
丽卡达:试着打开伞,把按钮往手上拍,往膝盖上打,在地上敲。这鬼东西打不开!
杰尔克先生:让我来,您太紧张了。他小心地打开伞。那么,让我们试试吧。
他把手臂伸出来给她。他们朝舞台后面走去。布景分开。
舞台渐暗。
(特约编辑 裴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