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遗忘之吻 红色动物馆
作者:[德国]博托 . 斯特劳斯
杰尔克先生:丽卡达!我达到生命中一个伟大的时刻了:我停止思考了。我把所有的思想都送回家了,送回他们的发源地,送回给佛祖、送回给柏拉图、送回给哥白尼、送回给开普勒和莱布尼兹。问题解决了吗?是的,问题游动着,它溶解在灰色的盐水中……我绞尽脑汁……哈!绞尽脑汁!这情况过去了!多么幸运!没有细节,不需要证明,不用假设!……我以前老是心不在焉,上厕所时走进相邻的衣帽间,对着鞋子撒尿。
丽卡达:那么现在怎么样?你都在做点什么?
杰尔克先生:做些琐事,洗洗梳子,浇浇花,一天洗十次手,换个新的门把,做这些事多么快乐!啊,琐事!能把一些坏了的东西修补好真是令人高兴。早晨起床,只为了给闹钟换个电池,多大的解脱啊!
丽卡达:你把书和脏衣服一起塞进床底下,一塞就几星期……
她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裸体妓女的一只胳膊,接着出来整个身体,接着拉出来另一个。
杰尔克先生:整齐,乱……这两样事是什么?只注意其中之一而不注意另一样的人,是一样也不会明白的……
丽卡达:你们穿上衣服。一下子两个,两个阻街女郎。你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吗?
杰尔克先生:这两个在床底下做梦的女孩!我要她们来是为了问讯,为了问讯。
丽卡达:从这儿消失,你们这两个骚货,快!出去!还不快点?!滚!
杰尔克先生:为了让阳具有感觉,阴茎,它自己不会了。我得挣扎。有很明显的迹象,显示它萎缩了,它要变成一个萎缩的悬挂物了。为什么?它不该离开我!我一向顺从它,一辈子听它的命令。为什么现在它不听从我?它曾是我对人和神的触角。如果没有了它,如果它不兴奋了,我还能辨认什么?……对这种惩罚、这萎缩、这三等恶魔有认识的人,就知道我在说什么。
丽卡达:杰尔克先生,我来,是为了对你说:我以后不再来看你了。我现在开始从事一种新的职业。你得把我的电话号码从你本子上划掉。我不再上门拜访客人了,杰尔克先生。
杰尔克先生: 事情往往是这样。两个女孩,和其他女孩一样。我只不过想看看胸罩带子从棕色肩膀上滑下来的样子,还有这古老的对乳房白皙皮肤的爱恋。可是,她们刚从海边回来,两个带着狗的少女,像其他所有的人一样,裸体躺在沙滩上晒太阳。
丽卡达:再会,杰尔克先生。这是伤心的告别。
杰尔克先生:我的小丽卡达,不要忘记宇宙,不要忘记造物主,我们所有人都藏在上帝包着一滴眼泪的皮里。现在喝茶是不是太晚了?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已经过去了吗?如果他是存在的呢?撒旦?他永远喃喃自语,因为他必须不断数下去,数眼泪、数灵魂、数沙粒、数胚细胞、数字母……
第十幕 追悼会
修道院里一个十字形回廊,轻轻的风琴乐声。通往小礼拜堂的过道上站着一小群参加葬礼的人,因为礼拜堂里人太多,容不下他们了。
丽卡达穿着黑色套装,头戴小窄边圆帽,黑纱遮着半个脸,在人群中转过身盯着她后面的男人(C)看,他转向旁边,她从他旁边走过,离开人群走到修道院围墙边。她翻弄着小手提包,没有拿出什么东西。离他最近的一个男人(E)本来双手交叉放在自己下部前面,现在伸出右手围着丽卡达的脖子,想拉她回到人群中,他自己并不移动,就像为了和好,把一个生气的倔强人拉回一样。 可是她顶着不动,不让他把她拉回去。他向她靠近一步,放开手,小声对她说话……
(E):回来吧,我再给你解释一遍。
丽卡达:你又想重复?
(E):不重复又怎么办?葬礼之后我们重新开始,就在葬礼前我们停止的地方开始。
她不情愿地快速地摇头表示拒绝,沿着围墙走了几步。
一个男人从小教堂里出来,他挤过人群。终于走到外面,自由自在地站在那儿,他用手抹一把脸,用十个手指梳一下头,又松松裤腰带。他以为没有人看到他,接着他看见站在一旁的丽卡达。她又在翻自己的手提包,没找着什么,说不定也并不找东西。他走向她,靠墙站在她旁边。
路卡斯:我来是为了吸点新鲜空气。里面那么多人挤在那么点地方,简直让人受不了。我是死者的同学,属于小时候第一批在一起的人。我叫路卡斯,绰号小八字盐饼,因为我脸上长满青春豆,像八字盐饼上的盐粒,我们那时候都还小。我觉得很不舒服,在里头。在这样一个早晨我们把眼光投向无可改变的事物。您和死者关系密切吗?
丽卡达:是的。
路卡斯:对不起,我不想伤害您的感情。
他把香烟放进嘴里。
丽卡达:不要在这里抽烟。
路卡斯:我是特地出来抽烟的,我现在就要抽。
丽卡达:您刚刚说,您是出来呼吸新鲜空气的。现在您如果抽烟,我就大声阻止您。我会不顾及追悼会,我会大声吼叫。
路卡斯:过来吧,我们走两步,过去一点。
丽卡达:这儿不准抽烟,修道院里根本就不准抽烟。更不用说在我面前了。
路卡斯:我想得到理解。我刚才说了,我同学去世对我打击很大。我自己有老婆孩子,男孩十二岁,女孩七岁。我是生意人,常跑国外。今天下葬的人也大有可能是我,为什么不呢?我是他最要好的同伴,这也不那么重要,我们两人曾一起上学,这就足够了。我想,您大概看得出,我没骗您。这是其一。第二点,我是抽烟的,还有,我是和死者一起偷偷在学校的厕所里开始抽烟的。
丽卡达:允许我提醒一下,据我了解,死者并不抽烟。
路卡斯:如果他戒烟了,那是他的事。就如同我抽烟,是我的事 ——
丽卡达:您的事是不在这里抽烟。
路卡斯:您看,我的灵魂正受煎熬,我很压抑,很伤心,很沉重,同时我抽烟成性。这种情况下我一般总是抽烟。难道您不让一个心中悲伤的人得到这么一点安慰?难道您要用自以为是的敏感在我的悲伤里掺进不必要的麻烦,只因为我抽烟,但我是一定要抽的,没有什么阻挡得了。您真的要大声抗议,要让正在追思的家人不得安宁?您真认为空气中一立方毫米的烟比对死者的尊敬、比纪念他、比静思更重要?
丽卡达:真该由您来布道的。您的声音中带着合适的颤抖的调子。
路卡斯:我只不过是一个进入中年的人,一个悲伤的人,一个即使在一生中最悲痛的时刻也不会放弃抽烟的人。
她的手肘撑在围墙上,站在他前面,遮挡着她后面的一群男人。她用一只手拉着帽子,把帽子戴紧些,这么做仅仅为了姿态美丽,当时并不刮风,另一只手插在腰上。
丽卡达:仔细看看我背后的那群男人,有什么引人注意的没有?那是我的人,是我的家,我的国,我的生命。我假定,您对保证妇女爱情生活的一些关系结构有所了解,古罗马有地位的妇女就已经建立起这种关系了。一位做官的丈夫是当然的,有脸有面的学法律的人,多半是行政机关的官员,这一点古今相同。然后有一个固定的情人在A位子上,接着有个比较年轻的,他是固定情人的第一候补人,第四个是个太监、同性恋者,遇到任何棘手的事他会出主意想办法,他是收场时的一个好朋友,机智的小狗。第五个是人们称之为玩具马,一个头脑简单的小伙子,可以填补空缺,可以随叫随到。现在检阅一下我后面的男人,看谁扮演什么角色。留八字胡的是——
路卡斯:您的丈夫。
丽卡达:跟他在一起的前额光秃的那个——
路卡斯:候补人。
丽卡达:一眼就看得出来的。戴金链子的那个——
路卡斯:不说就知道。
丽卡达:最年轻的那个,看得出来,是那匹玩具马。
路卡斯:少了一个。
丽卡达:少了一个。 我们正在为他送葬。
路卡斯:情人? A位子?我们的杰尔克先生?固定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