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遗忘之吻 红色动物馆
作者:[德国]博托 . 斯特劳斯
毛特涅大夫(C):您别怪我,我还得再说点……您看,我身上到处显示出典型!典型在颧骨、在手肘、在膝盖,甚至在生殖器显示出来。我……人家说,我是个受骗的丈夫。可是,在我身上什么在生成?什么在疯长?什么在冲出来?是典型,带绿帽子寂寞的受骗者的典型。这种典型是那么古老、不受约束,它渗透任何时代和历史空间,渗透各民族和人种。我做不到想怎样活动自己就怎样活动。看看我的膝盖:典型的!……我说话也不是我想说的那样。每个字都是您听过的,每个音节都是您知道的,因为说话的是那个典型……我还想着,用还剩余的那么一点个人性的东西想着,想着谋杀典型,把典型推翻杀光。典型铸造着我,不断地给我打上烙印,如果我不快快跑的话,我就会很快地消失,典型不懂跑。如果想还我这个受骗者的本色、想真正地生活、想作为个人活下去,想按照我自己的意思活着,而不是按照典型强加于我的方式去活,就必须把典型杀死。
杰尔克先生:您别走!现在轮到我了。再等一下子……一切都在腐化堕落。或许我自己先堕落并且堕落得最快。我不再写回信,我没有那个精力,回一封信等于从门口移走一大块岩石。与人交往在我想象中意义暧昧深不可测,像灵魂润滑剂。我半年前听的那张唱片,舒伯特的三重奏作品100 号,到现在还在唱机上。是的,唱机,我保留着一个可以自动换十个唱片的老唱机,我没有CD机,我没法决定去买CD机,我根本就没法买东西,我内心有一种阻力,阻止我买任何东西,这种封锁越来越紧。我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去找心理医生,请他教会我买东西吧。并且,我得先买心理医生,而买东西这一点我就克服不了,更不要说买心理医生了,情愿买半斤黄油。不过我吃面包干从不涂黄油,长久以来我就在家里藏了一大堆面包干,飞蛾不放过它们,在我的面包干里飞进飞出,有时候最后关头从我嘴巴里飞出来。蛾卵藏在面包干的空隙里,我喜欢把它们一起吃了。我明白,人们活着,在一定的程度上我理解生命,现在我周围活的东西仍然比死的多,飞蛾、虫子、细菌,整个善于侵蚀的动物界。有一件事我不理解,那就是生命的时间、生命的期限。我不理解它,可是它就在我血液里。飞蛾、虫子、蟑螂对自己的期限一无所知。我感觉到,在这儿我是唯一必须对自己说:“那不是”的生物,说:那不是,那不是你当初所想象的生命。当初,生命还充满希望的时候,八岁,十三岁,到二十一岁也都还是那样。而现在,你看,虽然没有什么直接的打击,然而你感觉得到,生命在退缩,它没有带来任何成果。我不明白的恰恰是这一点,一个活生生的生命能够感觉到这难以言说的生命的减缩,而且,这种感觉还是真的、中肯的,不是强加上去的,而是无可争辩的正确的感觉。死亡和死亡的感觉,还有对生命的爱,它们结成联盟。您试试把这道理教给一只飞蛾,它不笑您才怪呢!它对您的困厄毫无同感。结束了、过去了、没有了……这同我没有什么关系,这是典型的人类弱智,一点都还没有感觉到终点,其实也并不相信,却对它感到恐惧,这是你们的了结,你们的生命困顿艰难都来源于此。这使得你们的生命中的一切显得如此短暂。为什么我们不让飞蛾完全按照自己的信念说一次话?飞蛾会死亡,但它不在乎,直到最后与死亡斗争的一刻。如果这样,我们永远会问:是不是存在临终的恐惧,甚至于最原始的生物也会有死亡时刻的恐惧,虽然它们从未想过死亡,他们也没有能力去想,是不是正因为未曾料想到,那么这样一种对终结的恐惧对于它们比对于人类来得更为恐怖,人类到底能够事先去想,至少能够……
第八幕 手
一排椅子,丽卡达穿着无袖连衣裙坐在椅子上,她双手交叉放在头上。后面墙上有几双手伸出来围绕着她。少女的双手蒙住她的眼睛,男人的双手捂着她的胸部,老妇人的双手松松地放在她的大腿上。
丽卡达:杰尔克先生,一家银行的看门人,业余天文爱好者,曾是个幸福的人。那时候他得到银行主管的允许,在天台上架设了一台相当好的望远镜,偶然观察到武仙座里一颗不为人知的脉冲星,成为第一个发现这颗星的人。这之后就什么也没有。有几个月他成为杂志上的名人。他是脉冲星的发现者,这颗星以他的名字命名,星在天上,女人会被上了天的男人吸引,不管这男人在地球上多么渺小。于是青春少女的我找到这看门的。我想得到这个成为星星的男人(尽管那只是颗脉冲星……)。星星使我们两人相互吸引。现在我完全接管了他,我把他……吸光了……有一次,他在夜里翻了个身,喃喃自语说什么“存在……”翻到另一边,我就占有了他。
她用少女的声音说话。
他说,他只想看看胸罩带子从我棕色肩膀上滑下来的样子,这古老的对乳房白皙皮肤的爱恋!可是,我刚从海边回来,一个带着狗的少女,像其他所有的人一样,裸体躺在沙滩上晒太阳。
她用老妇的声音说话。
现在喝茶是不是太晚了?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已经过去了吗?如果他是存在的呢?撒旦?他永远喃喃自语,因为他必须不断数下去,数眼泪、数灵魂、数沙粒、数胚细胞、数字母……
她用男人的声音说话。
星期六夜晚。银河以每秒六百公里的速度朝宇宙的背景冲去,冲向距离一亿五千光年的银河外星系的巨大星堆,冲向长蛇星座中心……我说谎,我感觉到,我是如何被推动着说谎的……事物,事物的字眼……不停在逃脱自己……当我说出某一事物时,它就变为非事物。世界以越来越小的圈从我身体内转出来……就像河流在旋涡前面会流得更快,像白天到了岁末越来越短,像暮年岁月逃向死亡,像蚊虫在流出的污水上飞绕,字眼在千年之末的旋涡里也越转越快。
用她本来的声音。
我眼看这事会发生,眼看他身上骨头突出、尾骨突出,尾骨……干瘪的痕迹,漏滴的形象,凹陷的肌肉。只剩下低洼的地方。眼神暗淡,像坟墓里的泥浆冲洗了眼睛。
用少女的声音。
去找他的时候,我总是穿得很漂亮。有时我用地毯把自己卷起来,让他不能打我、不能把我弄伤……
有一次他说起,他的星把他给撕碎了。一夜又一夜,我躺在这个男人身旁,他被不可名状的恐惧紧紧抓住。他的短发竖起,我的鬈发散开在枕头上,懒洋洋,充满耐心。我有洁白的双乳,却躺在那里,搁浅在一个受惊者的岸边,在我充满青春活力的身体上他只看中那支撑着他的手。
用老妇的声音。
他不会说话的脸埋在我双手中,一张几乎没有下巴的脸,鼻子叠在上唇上,剪了一头少年人的短发,脸皱成一团,让人不忍卒睹。皱缩的头加上拳头那么大的脸,一副小老头样。
第九幕 脉冲星
1967年约瑟林 · 贝尔发现了一种短周期而极端同形的电波信号,最初,人们认为那是外星生物的信号,不久,就知道这种假设是错误的。于是就将其来源称为脉冲星,也即脉搏跳动的星星。这样一个脉冲星发出两束光束,一个在北极,一个在南极。这些光束和星星一同运转。如果地球进入它的光锥体,我们就能够接收到闪光。如此看来,脉冲星和灯塔颇为相似。
杰尔克先生的床在一扇小窗子底下。窗帘飘动。
丽卡达:在窗口出现。你好,杰尔克先生。我是丽卡达,你制造出来的人。你听得见吗?你好吗?你正做什么呢?坐在床上,一副沉思着的样子。
杰尔克先生:我听得见,丽卡达,我记得。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在那个很冷的清晨,你到我这里来对我说“你好,杰尔克先生”。
丽卡达:进入房间。那是我刚才说的。而第一次到你这儿来是许多年前的事。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杰尔克先生:一切会重新完好无缺,在告别之前,在结束之前。人们看起来那么相似。我知道,这是你,不是别人。可是,为数清你之为你、你与我这个荒漠不同的一大堆特征,我付出无比多的辛劳……我的女弟子!我的拙劣的产品。我们要做爱,丽卡达,外面风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