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12期
走进敦煌的魔鬼
作者:何 奇 陈 钰
闻听此言,道台大人从太师椅上蹦起来,凑到王道士跟前,道:“快拿出来看看,快拿出来……”他眼珠子瞪得溜圆,一下没有了平日的威严。
王道士见他一副猴急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应诺道:“就取,就取,大人先别着急。”
他从身旁的褡裢里取出一个黄绫包袱,恭恭敬敬地摆放在面前的方桌上,双手合十,念念有词。道台大人见此情景,也赶紧跟着王道士朝着那黄绫包袱作揖叩拜。在神的面前,道台也得低头。
王道士念叨一番后,轻轻打开包袱,拿起一卷古经,捧到道台大人面前。
道台大人接过经卷,急促展开翻阅、浏览起来。王道士站在道台身旁,两眼盯着道台大人的脸,巴望着那张肥脸上出现喜悦和震惊的神情。然而,事与愿违,道台翻阅过那些经卷后,倒背双手默默在地上踱起步来,先前脸上那点惊奇和虔诚的神色也渐渐消失,转而出现一种古怪的表情,这使得王道士如坠云烟,迷惑不解,试试探探地问道台:
“大人,这古经……”
道台大人慢慢停住,目光望向远处,手指轻轻弹着桌面,字斟句酌地对他道:“这经卷确是有一些年代了……”说到此处,他又闭口不言了。
王道士见此情心里发急,又就问道:“大人,这经卷佛画是先人们密藏起来的,肯定很贵重、很值钱吧?”
道台没有吭声,沉思半天,忽而回头反问王道士:“道长认为很贵重、很值钱吗?”
王道士本来问他,他又突然回问,他一时语塞,想了想,便说出自己对这些东西的认识:
“贫道觉得这些东西很贵重、很值钱,可能是真正的神物。否则,先人们不会把它秘密藏在千佛洞……”
“哈哈哈……”
王道士的话没落点,道台便哈哈大笑起来。
王道士心里惊跳了一下,忙问道:“怎么?”
道台大人道:“本人刚才大略翻看一下,虽然那些东西历史很久远,可久远的东西不见得就很贵重、很值钱。据本道台看来,这些东西虽然是先人们埋藏起来的,但说不定是人家废弃不用的,所以,就谈不上什么贵重不贵重,值钱不值钱。”说着,随手拿起一本古经卷,指给王道士看,“你看看,这些手抄本上的毛笔字,还不如我的书法好哩!有什么贵重的?”
一席话,如同三九天兜头一盆凉水,把王道士泼了个透心凉。他站在那里蔫头耷脑,一动不动,一如冻僵的紫茄子。
道台大人见王道士情绪一落千丈,也许有点不忍心,又话头一转道:“王道长,这只不过是我个人所见,不必在意,不必在意。”
一丝希望又回到王道士的身上。
少顷,道台又道:“这样吧,听说道长来时所带经卷不少,不妨全送过来,待本道台细细翻阅,深加研读后,给道长一个准确的评价和信儿。”
王道士听后,急速回到小店,将所带两箱经卷和古文书送到道台府上,等待准信和消息。
王道士把经卷送去后,在酒泉城无事可做,便赴文殊山、红山寺、金塔寺等地云游,等待道台那面的消息,同时边宣扬莫高窟藏经洞发现的神物,边大摆道场,举行道教活动。
他虽然身在野外,四方云游,却时刻挂念着道台大人那里的事情,等待道台大人的信儿。半个月时间弹指过去了,见道台那面没有什么消息,便亲自前去道台府上打探,但道台忙于公务,不得谋面。他得不到消息,心里开始焦急起来,又托人前去询问,也一无所获,他心里有点凉了。是不是道台大人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或者不识货?再或者……各种杂念,一齐涌入他的脑海。他心烦意乱,苦闷不堪。
文殊山道长和几位同道好友见他闷闷不乐,便劝慰他不要灰心,慢慢等待,好事多磨嘛!并介绍说道台大人是满洲正黄旗人,祖上世居北京,本人出生于肃州金塔大庄子,幼时曾随母到过敦煌莫高窟,上任后又重游敦煌,还留有怀古诗二首,如“古洞庄严多岁月,鸣沙有韵响雷音。画留北魏传神笔,经译初唐入道心。”等等。
文殊山道长说:“从这些诗句中可以看出他历游敦煌莫高窟,并对洞窟中的壁画艺术很感兴趣,所以,他对藏经洞发现的神物不会等闲视之。”
同道好友的劝慰,给王道士一点慰藉,一点希望。于是,他又进入艰苦、漫长的等待期。十几天时间又眨眼过去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王道士觉得不能这样等下去了,便又亲自赴道台府上探问,但又因道台忙于这样那样的事情,不曾见面。王道士的心凉到了极点。
转眼两月有余,王道士却觉得过了三年。
数月来,他身在异乡,非常挂念门户。又怕藏经洞无人看管,遭遇盗贼偷窃。所以,他觉得再不能这样耗下去了,计划回去后慢慢等待。
虽然几个月的等待一无所获,但他并没有彻底死心。就在离开酒泉的那天,又去道台府上做最后的拜访。然而,侍卫告诉他,道台大人外出了,走时留下两句话:
“古经属废弃不用之物,不必大惊小怪!”
听了这话,王道士如当头遭了一记闷棍,眼冒金花,天旋地转,浑身冰凉。临离开时,他想问问那两箱经卷佛画的下落,可那侍卫已回到府中,大门紧紧关闭。
——看来那两箱东西被道台大人掠为己有了。
既然是废弃之物,为什么道台大人要掠为己有?王道士经常思考这个问题。
后来才清楚这是一种强盗逻辑:一个强盗如果想掠取你的宝物,总会想办法把你的宝物贬得一钱不值,否则,你不会轻易放手。
王道士此行酒泉,乘兴而去,扫兴而归,一无所获。
终于找到识宝人
王道士垂头丧气地回到莫高窟,几天时间卧床不起,牢骚满腹。
过了一段时间,渐渐恢复常态。以后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一如既往地骑着小毛驴外出化缘、摆设道场,招徕香客,募集资金,指使民工清除洞窟中的积沙。对于藏经洞,他仅管已装门加锁,仍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他想,当官的尚且不理不睬,冷眼视之,他区区一个小道人,何必自寻烦恼?
所以,如果有人想观看藏经洞,他就打开门让他观看;想得到洞中的经卷和佛画,只要他们是虔诚的香客,能出几个香火钱,他就满足他们的要求。还把一些经卷和佛画赠送给当地一些官员绅士、文人墨客和同道好友,还有好多香客也得到过他的馈赠。
因此,藏经洞的经卷佛画,开始在敦煌民间流传,流失、损坏的不计其数。
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也就是藏经洞发现后的第三年,敦煌上任了一位新县令,姓汪,名宗瀚,字栗庵,湖北省通山县人,与王道士可谓“老乡”。据《敦煌县志》记载,汪宗瀚人品不错,又谙熟历史,曾搜集整理过当地的一些汉简和地方文书等,同时,喜欢结交文人墨客,在敦煌地方口碑较佳。
当时,王道士听说这位新县令是湖北老乡,又喜好书画收藏,一度“死”去的心,又开始复活,从藏经洞中挑选出一包袱经卷佛画,骑着毛驴亲自去县衙拜见这位“老乡”。一是想再碰碰运气,二是想借此机会巴结巴结这个当官的,为以后实现自己在莫高窟的“宏愿”,铺设一条路子。
没想到,他这次遇上了识货人,碰到了运气。这位汪县令学识渊博,兴趣广泛,在赴任敦煌县令之前,就已从文籍传说中得知莫高窟发现了藏经洞的消息,只是未能一睹洞中所藏之物。所以,听衙役通报说,莫高窟王道士带着藏经洞的经卷佛画来拜见他,顿时大喜,即传令有请。
王道士被请到汪县令的书房。他受宠若惊,又见县令态度热情,言谈举止斯文,原先心存的那种等着遭白眼、受冷落的戒备情绪渐渐消失。他解开包袱,把所带经卷和佛画,一件件呈送到汪县令手中,接下来便像第一次见廷栋道台那样,立在旁边目不转睛地解读县令脸上的表情。他观察一阵,直觉告诉他:这个县令不像廷道台,因为映入他眼帘的第一个画面,是汪县令脸上那崇敬和惊喜的神色。
汪县令埋在那堆书卷中全神贯注,如饥似渴,仔细翻阅,如入无人之境。阅到好处,拍案叫绝,惊叹不已,全然忘记了身旁还有一位客人。见此情景,王道士悬着的心渐渐落到了实处,瘦脸上浮起慰藉、欣喜和激动的笑容,屁股也慢慢落座在太师椅上……
汪县令只顾浏览经卷,把王道士冷落在一旁。过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的失礼,便从书堆中抬起头笑着歉意道:
“王道长,对不起!本县只顾阅读这些卷子,把道长怠慢了,请见谅。”接着,唤一声,“衙役,上茶!”
衙役端上茶点,汪县令请王道士品茶,自己又开始翻阅那些卷子。罢了,背着双手,昂仰着头颅,两眼望着前方,连连赞叹:
“稀世珍品!稀世珍品!太珍贵了!”
王道士见汪县令赞叹不已,大发感慨,内心热潮翻滚,接着汪县令的话说:“像这样的古经卷和佛画,藏经洞里很多,贫道一一妥善保管着,闲暇时敬请县令光临观赏!”
汪县令点头应道:“一定去,一定去观赏!”他边应着,边轻抚着眼前的经卷和佛画说道,“这些东西都是唐代以前的遗物,兼有很高的历史价值和文化价值,太珍贵啦!本县请道长妥为保管,待我前去实地考察后,再做打算!”
听此话,王道士眼睛眉毛都是笑,总算有人识货了!只要能引起这位地方县令重视,一切都会好办……
王道士这次没有白来。他走出县衙后,激动地大骂一声:
“他妈的!今天才遇到识宝的人了!”
这句陕甘地区的“国骂”,在这里充溢着褒扬和兴奋。
他怎么能不激动、不兴奋呢?你想想,如果如汪县令所言,那些经卷佛画都是珍宝,那么,他那一洞子经卷佛画,岂不成了一洞子珍宝?一洞子钱财?
他发财了,发大财啦!实现他的“宏愿”也有希望啦!
他兴冲冲地离开县衙,扬鞭催驴匆匆往莫高窟赶。他要回去看管好那一洞子金银财宝。一路上,他激动地扯着鸭公般的嗓子,吼喊起“乱团”来:
忽听唢呐声声闹,
出门来,抬头瞭,
原来是一顶大花轿。
新娘子轿中晃悠悠,
晃得奴家眼花缭乱口水掉,
哎吆吆……
啥时候抱着新娘上花轿!
……
第二次封锁藏经洞
据说,后来汪宗瀚县令亲临莫高窟藏经洞考察。他发现藏经洞除了有众多的佛教经卷、佛画以及佛教用品外,还有道家经书、诸如散文、民间艺文、民间曲谱、地方文书契约和一些少数民族文字的东西。面对这些珍藏,他大为震惊。认定这不是一般的佛教和寺庙遗物,而是具有很高历史价值和学术价值的珍贵文物。
他马上将莫高窟发现藏经洞、洞内封藏经卷、佛画以及其它物品的情况,写信告知兰州的甘肃学台叶昌炽。当时,叶昌炽正在修订自己的石刻学巨著《语石》,得知敦煌莫高窟发现藏经洞的消息后,颇为振奋,亦十分关心,函请汪宗瀚实地考察,并委托汪宗瀚替他选几件样品,以便研究。
汪宗瀚作为中国西部一个偏远小县的县令,官位低下,自然巴不得与上层官员结交。于是,从王道士那儿搞来几件莫高窟存留的碑铭拓片和藏经洞中所藏石碑《洪巩碑》拓本,还有梵叶写本各2件及一幅有宋代乾德六年(968年)题记的水月观音画等,赠送给叶昌炽。
叶昌炽是苏州人,40岁考中进士,官至翰林院侍讲,在汪宗瀚出任敦煌县令后的几个月,以翰林院编修身份当上了甘肃学政。他对金石学和古文书有较高的造诣,对考古也很有兴趣,特别潜心于金石碑版之学。他多年历游名山胜地,上下访求历代碑拓。当他看到汪宗瀚送的敦煌遗书和佛画后,惊叹不已,潜心研究,并将研究所得补入他的《石语》一书中:
“敦煌县千佛洞,即古之莫高窟也。洞扉封以一丸泥,十余年前土壁倾移,豁然开朗,始显开世,中藏碑版经像甚伙。楚北汪栗庵大令宗瀚,以名进士作宰此邦,助余搜讨,先后寄贻宁乾德六年水月观音画像,写经卷2本,梵叶各二。笔画古拙,确为唐经生体,与东瀛海舶无异。”
叶昌炽对历史、汉文写本和古代绘画有较高的鉴赏能力,见关外的小县竟然会有如此多的、价值十分高的古经珍藏,十分惊奇!他在惊诧感慨之余,为藏经洞珍宝封存搁置在关外的野山僻地而深深担忧,于是,四处奔走呼吁,请求藩台衙门将这些珍贵文物运到省城兰州保管。
经他奔波努力,藩台衙门同意他的请求和建议,欲派人派车前去押送,但一算账,兰州距敦煌千余公里,沿途戈壁沙漠、崇山峻岭,路况极差不说,仅运费就需要六千多两银子,而且,沿途时有匪盗出没,一旦遭劫,失去珍宝不说,还要承担掉脑袋的干系,哪个当官的吃饱了撑着揽那些麻烦?再则,朝廷事务繁忙,甘肃又贫穷落后,上下尚且为生计奔波,哪有财力人力去顾及古人留下的经卷遗书?
叶昌炽并不因此而气馁,亲自出面,拜访兰州地方官绅、客商和名流志士,动员他们募集运输资金。他想,藩台府不为此所动,他就个人想办法募集资金,把藏经洞的遗物拉运到兰州。
但据有关资料记载,当时的藩台大人听到后,冷冰冰地劝他说:
“你以为把那些东西运到兰州就保险了吗?连皇太后建在京城的花园宫殿,洋鬼子说一声烧,就一把火化为灰烬。兰州同京城相比,是防卫力量强,还是城墙厚?”
这一席话把叶昌炽说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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