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8期
一步登天
作者:汪 焰
“咱妈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
“不管是什么人,总不能没有亲情。何况她一个快见……马克思的人,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还不是为了你?”
“为我?笑话,我的收入够花了。”
牟天姿正想反唇相讥,突然见牟大嘴的身影在门外一闪,她像得了救星似的,赶忙起身追到门口,喊道:“老爸!我正找你。”
方红军不想在此久留,趁势下了楼。
牟大嘴被女儿喊住了,见方红军脸色不大好,不敢上前打招呼,便侧着身子挤进屋来。
“老爸,你到哪里去了,到处找不着。”
牟大嘴见屋里没有其他人,连忙说:
“我见小乔成天跟着你,怕你办不成正经事,就把他绊出去鬼混了一阵。”
“老爸,我要你来,就是商量大事的。”
“那可不,再糊涂的老爹也胜过最聪明的外人,不找你老爹商量能找谁?现今这社会,谁也靠不住。”
牟天姿怕他扯远了,立即切入正题:
“我们这次来是为了钱,一笔很大很大的钱。”
“啊哟!多大?一百万?”
“三千万英镑!”
“啥?英镑比美金咋样?让我算算……”
“算什么算,折合人民币几个亿。”
“天姿,我的儿,你发神经,想钱想疯了?跟你娘一样……”
“呸!”牟天姿最不喜欢提她那个死在监狱里的娘。“老爸,你只管听清楚了,再开口行不行?”
“你说你说,我当厅(听)长。”
“上次我出差南非,打听到红军的妈继承了一笔巨大的遗产,这事连红军也不知道。如今他妈已快九十岁了,这笔财产一定要想办法一个子儿不落地弄到手上……”
“你怎么就知道红军被蒙在鼓里,难道他妈另外还有继承人不成?”
“你不开口,成不成?”
“成成成!我这臭嘴就是闲不住。”牟大嘴顺手打了自己一耳光。
“这遗产继承人,无论在国内或国外,都是绝密的。只有受委托的律师在委托人去世后,按照委托人的遗嘱,在规定的时间和地点,证人和继承人在场时才有权宣读,如果受委托的律师擅自泄露委托人遗嘱的内容,除了吊销律师执照,还会受到法律制裁。”
“我就不相信还有花钱办不成的事……”牟大嘴又打了自己一耳光。
“这句话没错。”牟天姿精神突然焕发地说:“我在南非靠了这一手才撬开了约翰内斯堡大律师的嘴巴。在这之前,我已经打听到了老太太在世上还疼着四个人,她第一心疼的是那个会哄她的汤影梅,其次才是红军,同时老太太还有一个侄儿,就是市公安局那个杨局长,再就是她的表妹春雨姨妈。而我在她心里没有一点地位。因此我才下了血本,花了整整这个数……”牟天姿伸出五根手指前后翻了一番。
“买了一万块钱礼品送老富婆?”牟大嘴实在忍不住了。
“打发叫花子吧。我花了一百万在南非买了一只极其贵重的白金钻戒……”
“哎呀!傻丫头,搞到这大一笔钱,一辈子都够了,还犯得着求那个老不死的。”
牟天姿哼了一声:“说了半天怎么就听不明白,我只要能够得到老婆子遗产的一半,不,一半的一半,立马到美国定居。不,到巴黎定居。或者先到全世界游一遍,再考虑在哪里定居。老爸,一百万能做什么?一只戒指,一条项链就完了。唉,我现在头疼的是,怎样讨得那老婆子的欢心,在她的遗嘱里明确写上我得的数目。老爸,你帮我动动脑筋,狠狠动脑筋。事情成功,我送你到美国养老。”
“美国?我不去,东西吃不惯,行动不自由。你给我钱,只要一百万,叫我杀人也干!”牟大嘴贪婪的眼神凶光毕露,他真的在搞脑筋急转弯:如果干掉老太太心疼的四个人,那笔遗产岂不归自己女儿被窝里放屁——独吞!
父女二人处于高度亢奋状态,人一旦处在这种精神状态下,能释放的潜力大约是正常情况下的许多倍。
被父女二人算计的杨卓如老太太,正在自己房里接待她最信任的朋友,大律师李振邦。
李振邦见到杨卓如委实吓了一跳,只一年多时间未来拜访她老人家,怎么一下憔悴如斯,令人不敢相认。
“坐下坐下,振邦,你应该知道一句老话:过了六十认年活,七十认月活,八十认日活。老天已待我不薄,没什么奢望了。今天见到你,我真的感到无比的高兴,没什么愁眉苦脸的。”
春雨已将热茶和给李振邦准备的椅子安排妥当,带上门,下楼照应膳食,屋里只有杨卓如和李振邦。
“振邦,你还记得那次南非之行吗?”
“怎么不记得?历历在目,那个约翰内斯堡的律师是个很不错的人,我们还通过几次电话,为了一批保健品的官司。有什么不妥吗?”
“不,一切都很妥当,太妥当了。你瞧,这是什么?”
杨卓如抬手指了指茶几上的一只精巧的盒子,“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李振邦打开盒子,取出钻戒,对着窗户射进的阳光旋转了一下,再看看盒盖上那一行英文,惊讶地问道:“谁送的?”
“红军的新媳妇!”
“大妈,您怎么打算?”
“振邦哪!他们竟敢贪污巨款,以此来博取我的欢心,作为诱饵,来钓那笔遗产。唉!”
老太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色十分难看。李振邦害怕她动气,生出不测,忙安慰道:
“那也不一定就是贪赃枉法弄的钱,红军他们的收入很不错,应该送得起。而且,他们也不会了解那笔遗产的事呀!”
“别安慰我了。那购货单上的金额是多少?我父亲经营珠宝的本领我早得了真传,他们的收入能有多少?骗得了谁?想不到志坚和我们这一代人拼性命打下的江山,下一代就是这样接班。”
李振邦将钻戒放进了盒子,说道:
“您老人家对红军他们说了这层意思没有?”
杨卓如摇了摇头:
“我当时很生气,让他们把戒指拿走,想一想墙上挂的那两个字‘廉直’的意义。他们把戒指放在这里。在等待我的反应。”
李振邦没有料到方红军夫妇来这么一手,他原认为老人家是为了杨卫东的案子,这样一来,如果再说出杨卫东徇私枉法、贪污受贿的恶行,老人家风蚀残年,岂能受得了雪上加霜的打击?
杨卓如的脸色已有所缓和,老人似乎想起了许许多多的事,脸上露出洞若观火的神情,坦然说道:
“振邦,我们是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生活中的风霜雨雪还能压垮我吗?你可能不知道,我父亲远赴南非,母亲早逝,是卫东的奶奶抚育我到十六岁。卫东这孩子是解放后才出生的,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组织上重用他。你说,他为什么偏偏这么不争气?”
李振邦愣住了,好一会才醒悟过来,嗫嚅道:“您老人家都知道了?”
“假如我不提到卫东,你打算瞒住我?”
“我……”
“振邦,你虽不如振峰机敏,能说会道,但你心地好,正直,只是太不注意身体,听说抽起烟来不用熄火,一支接一支。你坐在这里,害怕影响我才忍着没抽,但你的手指和牙齿真难看。好了,扯远了,将卫东的事一五一十告诉我。他奶奶有大恩于我,我不能对他袖手不管,否则,有何脸面见我的恩人。”
李振邦见老人家情真意切,也不再隐瞒,简明扼要地讲述了杨卫东的情况:
1998年夏天,杨卫东任市委常委、市公安局局长,一到任就住进了市里档次最高的海湾大酒店。这家五星级宾馆由本市东海集团总裁曾彩钰出任总经理。而曾彩钰是非法骗贷4亿人民币的犯罪团伙首犯。
曾彩钰清楚,宾馆的非法经营一天也离不开公安部门的关照。这年春节,曾彩钰让他的妹妹曾彩虹拿着5万元人民币来到杨卫东房间,说:“杨局长,这是你入股的分红,拿回去过年买点海鲜吧!”
杨卫东客套了几句便收下了第一笔贿赂款。这之后,又陆续接受了曾彩钰的20万元和一辆轿车。又同曾彩虹发生不正当关系,就这样,曾彩钰犯罪团伙用金钱美色铺路,同市公安局长搭上了称兄道弟的关系。
次年,曾彩钰兄妹的表叔因窝藏故意杀人犯被刑事拘留。曾彩钰向杨卫东说情,杨卫东命刑侦大队撤销了对曾彩钰兄妹的表叔的报捕意见。同年,又对曾彩虹的亲戚诈骗一案,网开一面,私下放人。
“杨卫东已被依法逮捕,可能不久即将开庭审理。”李振邦结束了他的叙述。
杨卓如静静地听完了杨卫东的犯罪经过,示意李振邦替她倒一杯开水。老人家一生不沾烟、酒、茶、牌,同杨约翰一样,无任何嗜好。
她慢慢喝了几口水,润了润似要冒烟的嗓子,一直没有说话。
李振邦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如果罪名成立,两罪合并执行,应该是……”
“别吞吞吐吐,应该判多少年?”
“十七年!”
“卫东这孩子也是快奔五十的人了,他不该这么糊涂呀!”
这一刻,李振邦忽然感到这位为革命献出一切,为别人献出一切,对自己有大恩大德的老人,命运不应该对她这么残酷。他原来还在犹豫的事情,现在他下了决心,想尽办法,对杨卫东实行无罪辩护,尽管难度很大,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万万料不到的,事情还未了结。
杨卓如突然话锋一转:
“振邦,这次我请你来海湾,既非叙旧,也非为卫东说情。影梅那里我只字不提,以免使她为难。如果问我的意见,我记得当时伍修权同志的侄子在武昌戈甲营,因流氓活动,被刑拘后,曾电示修权同志,当时我们正在开会,修权同志复电:依法严惩。我现在也是这四个字。闲话少说,好了,谈我请你来的正事吧。”
杨卓如的声调很严肃,李振邦的心怦怦直跳,他想不出还有什么正事,老太太会如此认真严肃对待。
老人家一字一顿地说:
“我已经考虑很久了,是时候了。我要立遗嘱!”
今天是豪华周末的第一天。清晨,晨光初露之时,汤影梅已同柳春姑及袁小雪,到渔村采购海鲜,再绕道超市采购其它物资,三个人背的背,提的提,满满实在。
方红军起床之后,便到花园去散步,在那里遇见了李振邦,互相道了早安。
“大律师好兴致。”
“可不,这座花园的确很好,亭台具旷士之怀,斋阁有幽人之致。遍植枯木奇竹,令居之者忘老,富之者忘归,游之者忘倦。”
“大律师好学问,出口成章。”
“哪里的话,我只是喜欢文震亭的《室庐》,苦于自己无法修筑这样的人间仙境。”
方红军随李振邦身后,来到花园一座土冈上,冈上有一楼阁,四周围有朱阑。楼阁四面开窗,轩敞宏丽。
李振邦坐定后,先点燃一支大中华,过足了瘾,满怀感慨地吟道:“当户种蔷薇,枝叶太葳蕤,不摇香已乱,平风花自飞。”
“听振峰说,大哥近来感慨很多,是不是太辛苦了,劳累所致呀?”
“是啊,我是有很多感叹,感叹人生易老,感叹人心不古啊!”
方红军似也有同感:“真是易得混啊,你看妈的身体明显衰老了,我们工作又忙,没法照顾她老人家。你看这座园子,也比我上次来荒芜了许多,使人确实有些伤感。不过,刚才听你念那首《蔷薇》,我觉得好像是在指小牟……”
“不……”李振邦刚说出一个不字,方红军立即打断了:“大哥别多意思,我是说昨天小牟在阳台的举止,不但有失检点,而且伤害了影梅,使我心里非常不安。小牟虽然年轻、漂亮,但却是一朵带刺的花,像蔷薇一样,浑身都是刺。我真的很后悔,我亏待了影梅,可她却宽宏大量地饶恕了我,她真是一个善良正派的好女人。”
这时,李振邦似乎没有怎么认真听方红军在讲什么,而是接着又抽了一支大中华,并且看了看手表。李振邦偏爱软包装的大中华,虽然什么越秀牌、熊猫牌比大中华好得多,他也抽得起,但他只抽软包装的大中华,可能是他在上海度过了他最初的律师生涯,大中华是帮助他走向成功的有功之臣。
“对不起,红军,我得先走一步,我有个约会。”
“在哪里?我叫车送你。”
“那就不必麻烦了。”
李振邦匆匆走出了花园。
方红军目送他出门,看见李振邦朝渡口方向走去,直至他的背影消失为止。
方红军还站在土冈上的楼阁里。
海湾大饭店与海湾别墅遥遥相望,中间还隔着一道河,不过有轮渡。方红军想不通,在这个清晨,这个神秘的大律师提着须臾不离身的便携式电脑,去约会?更令他奇怪的是,他的岳父,牟大嘴背着一架照相机,也朝李振邦转身的方向走去。
一楼餐厅的早点非常丰盛,但少了李振邦和牟大嘴,春雨生气了:“这两个老爷子没有吭一声,就踪影全无,一点组织纪律性也没有!”
方红军和汤影梅已先到了餐厅,方红军忙说:“小姨别生气,我老丈人那份我吃,保证不浪费。”
汤影梅笑着说:“李大哥那份我包不了。”
“砰”地响了一下,牟天姿用力推开餐厅的弹簧玻璃门,冲了进来,阴阳怪气地说:
“怎么都不作声了?刚才说些什么,怪亲热的,说来我听听。”
春姑笑道:“正说你哩!”
“说我什么?一个被当官的欺负的生意人。”说罢,一屁股坐在圈椅上,接过春雨递过来的鱼片粥就吃起来。
春雨说:“谁敢欺负你?你春姨第一个站出来帮你打抱不平。看你这小模样,又娇又嫩,爱还爱不过来。”
牟天姿被哄得笑了起来。
春雨又说:“你这个商可是个官商,听说你的编制还挂在厅里。”
“小姨,那是暂时的。”方红军插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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