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1期


甩鞭

作者:葛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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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麻五早上被农会的人带走,到现在没有回来。坐在炕头的王引兰心里有一点抓挠得慌。
  窗外青山被秋风吹得抖动起来,心里就乱成了一团麻。外面突然热闹了,王引兰跳下炕,不假思索开了门,她不是想看热闹,只是感觉那热闹是奔她而来。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也就悬了起来。看见一干人抬着麻五跑进来,麻五被撂到炕上时,脸黄蜡蜡的。农会来人说:“麻五死了,找人打发吧。”王引兰感觉那颗心一下掉到了腔子外。一把揪住早上带走麻五的人。
  “早上走时好好的,怎么就死了,你给我说说清楚!”
  “他在高台上站着站着就软了下来,我们的人上去看,早没气了。”
  “怎么站着就软了下来?斗他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反正是软了下来。”来人梗了一下脖子又说:“他的脸黄蜡蜡的,有汗流下,大口地出气,出着出着就软下来了。”
  “出殡吧,人已经死了,还计较什么死法。”
  王引兰松开了手:“人死了我才计较,人活着还计较什么?我倒要问问去!”
  “还敢去问,风口浪尖上,不怕给你再定一个罪?”
  “如今,眼下,我还怕什么怕?你们说!”王引兰的声音像是从铁砧上发出来的。
  所有的人木然地看着王引兰,王引兰在麻五身边站着,腿一软,整个身体就出溜了下来,她细丝样地呵出了声音,那声音拖着民歌小调的韵脚在麻五身上起伏。天真的要塌了,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她心里装满的希望顷刻化为了乌有。王引兰想不出该做什么,定定看着麻五湿了一大片的裤裆。
  王引兰站起身从木板箱里找出一条棉裤,想给麻五换上。除了棉裤之外竟然找不到其他可穿的衣裤,衣服都被贫下中农分走了。
  没有费很大劲脱下了麻五松松垮垮的裤,看到麻五麻秆样的腿罗圈着。倏然,那中间地段有一个黑色的东西,把脸挨过去,看到两个蛋肿胀得像成熟的大毛桃,根部被一条麻绳紧勒着,循着麻绳看到下端坠着一个秤砣,王引兰大叫一声,着实跌坐在了地上。
  窑内的世界闹得很,但是,对王引兰空洞的大脑来说,一切似乎已经都与她无关。
  王引兰站起来,想了想,还是要找农会。一把抓了来人坚决要去。来人躬着腰说:“你去找要怎么说?麻五坠了秤砣?有脸说?自己的物件谁能给他系上?要系也只能是你,要不,要不也只能是他自己了。自己想到富贵到头了也就一了百了了。”
  王引兰说:“放屁崩出屎来了,麻五就算是想死也不会是这个死法!”
  
  窑庄人都知道麻五是被秤砣坠死的,如果不是麻五自己坠的,那么,是谁把秤砣给麻五拴上去的呢?麻五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谁会跑出来自己说。
  
  二
  
  窑庄,最早的时候是李村李姓家族的砖窑。有人在窑上住下,慢慢的就扩展开,后来有人叫起了窑庄。麻五是窑庄的富户,最早的时候麻五是靠了两头毛驴起家,从高平关驮煤回来,然后卖给李村和窑庄的用户。那时候用煤的还不多,大部分是烧柴火。麻五看到城市里的人烧木炭就动了心事,他发动窑庄人把上好的柴砍回来在废弃的窑内烧好,拉到城市里去卖。起早搭黑的麻五不几年口袋就鼓了,不仅有几十亩塬地、大家宅院、长工短工,而且有羊和马车,占去了窑庄大部分地产。土财主麻五,始终过着比普通人家还要“苛”的生活。无论寒冬炎暑,一身布衣。每日鸡叫起身,除了进城送木炭,就和雇工一起下地劳作。富了的麻五虽然从思想上依旧认识到自己是个乡下人,但这并不影响可以具有富人那样的价值观,麻五首先想到的就是添妻。
  添妻的事不是说了就能办,要出银子。方圆八乡十里人听说麻五添妻就有媒人来找,能够门当户对合麻五心思的找起来还真是少。麻五希望人要标致,银子还得少要。这很难办。麻五说:“缓着来,缓着来,路到头总有河。”
  麻五长得细瘦,小眼睛,肉头鼻子,整个五官看上去有点不成比例。麻五的原配夫人是本地前庄倪姓家的女儿叫倪六英。以倪六英的容貌,麻五见了世面后就觉得不太理想。矮矬个子,满脸乡下人才有的潮红,说话时每句话的尾音带着一个“哦”字。假如说麻五是一个一辈子也没有出过山的农民倒好说,关键是麻五是见了世面的人。麻五如果仅停留在食不果腹的基础上那也好说,问题是麻五小富思淫欲,一直在心里搁着这事。
  
  麻五在一个多云有雨的日子从山外领回了王引兰。那天,十七岁的王引兰坐着麻五的马车从山口进来,眼看着要下雨,车跑得飞快,王引兰用手抓着车帮,身体像风中的小草很急促地摇来倒去。麻五挥动着鞭子一声紧一声地吆喝着头马。
  “快到了吧,快到了吧。”王引兰说。
  麻五说:“就到,就到。看见了吗,那个庄,那个高楼就是我的屋,我的屋叫高楼院。”
  王引兰顺着麻五的指头看到半山腰上有一个小庄炊烟袅袅。有一座楼房明显凸起来,比其他土房相对有些气派。倏然风就吹散了她的头发,王引兰轻声“呀”了一声,麻五回头看了一眼,心里生出了几分情感,想:这小女人,这小祖宗,我麻五不花钱搞到了一个粉娘,真要过两天快活光景了。
  
  三
  
  王引兰是晋王城里李府的丫头,十一岁上和母亲从安徽来晋王城讨饭,三块大洋被李府买过来。娘走时安顿她说:“娘到你婚嫁年龄来赎你,你要好好活着啊!”从此没了音信。在李府做丫头长到十六岁,被李家汤水喂养得如花儿一般,李府老爷看她就多了一层意思。终于在一个黄昏李老爷把她堵在了书房,奸笑着压了下来。她说:“老爷,不要,不要。”老爷眼睛眯着一种古怪的情欲,噘起嘴说:“不要?要的,要的。”那声音很暧昧,在雕花窗棂透过来的阳光下游魂一样飘荡。她还没有来得及反抗就闻到了一股腥腻味儿,听得老爷说:“啊吁,说不中用就不中用了。”她整个脑壳就空了。老爷把她抱起来放在条几上,四肢像四条垂挂的藤悠悠晃荡。老爷不要她穿衣服,老爷说:“我要自上而下地鼓捣你,鼓捣你这块羊脂玉。”春色满眼的好事终于有一天被太太发现了。太太说:“打死她!打死这个惑乱人心的烂X。”她从心里不愿意面对这个家了,决定要逃跑。在这时候她发现了麻五。麻五来李府送木炭,半个月一次。一年多了,她的眼睛从没有多看过这个男人,现在看他就有了心事。
  领了麻五到柴房送木炭,看四下无人,便急急地说:“大叔你救我出去吧。”麻五说:“我救你出去,我就不能来送木炭了。”柴房里散发着一股干霉味,麻五看了一眼王引兰,蒙昧的心像鼓一样敲起来。也就是说王引兰这个女人不能让人多看,看多了有想法。想法不是别的,其实说来也简单,就是想掰下来,在想掰下来的前提下还有一层意思:这粉娘倒可以让我省下钱。麻五把王引兰想成一穗玉米了。这时,王引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说:“爹啊,救救我吧,你不救我,我就没命了。”
  麻五吓了一跳,颤抖着累极了似的小声说:“除非你要我掰下来。”
  王引兰半天没有想明白掰下来是什么意思:“要带我出去当然不会让你白来,这还用说。”
  麻五想,王引兰把自己的话理解错了,自己的话也太没有章法,硬板。怎么可以这样说?人家大小也是大府的丫头,眼睛里是长了大府人家铺排的,就算是拾话也多拾了几句。但是,麻五觉得这种事情不直接说好像又说不清,就很是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我是说除非你想做我的女人。”王引兰抬起头稳稳说了一句落地有声的话:“我应你,做你的女人。”麻五小眼睛一下放出了电:“你真的应我?”王引兰肯定地说:“我真的应你。”麻五松了一口气:“应我就要贴心,我救你是顶了风险的,再一个你不可以叫我大叔。”王引兰想了想说:“我贴心跟你走,不叫大叔,叫你麻五。”
  再来李府送木炭,麻五从市面上买了不少棉花,一进李府就开始张扬他的棉花,和李府总管议论了半天棉花的好坏,出李府时,麻五用遮雨布把王引兰盖在棉花堆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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