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新启蒙小说的历史书写

作者:咸立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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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胡顺才晓得,他站的是倒数二班岗。同时也晓得,胡起超是带班的,统管看守学堂的他和看守祠堂的另一个民兵。
  学堂在村头,无遮无挡,寒风冲着吹,像无数把刀子刺过来。
  “操他个妈妈的!”胡起超骂道。边骂边跺脚。见胡起超这副惨样子,胡顺颇有几分得意,觉得听妈的话是听对了。他不由想起那句一亩地有个场一百岁有个娘的话。可不,有娘真好。
  他在想怎么和胡起超谈。能不能谈拢。
  “里面咋一点动静也没有啊。”胡起超边跳脚边望着前面的学堂说。胡顺也望望,黑夜里学堂像一个更黑的巨物躺在那儿,无声无息。胡顺对学堂是熟悉的,他曾在这里念过四年书。在他记事的时候,学堂是一幢破草屋。后来是胡有德出面,发动地多的人家捐钱盖新屋。他还记得盖房时的热闹情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没几天一拉溜新瓦房就落成了。第二年他就上学了。如今,当年出钱的主儿差不多全被关在里面了。真是人不长前后眼啊。要是那些人知道有今天,还会出钱么?世上的事真他妈胡乱八糟。
  “这些主儿,死到临头了,还呼呼睡大觉呢。”胡起超说。又说:“牛,要杀它,头几天就不吃不喝不睡,哞哞地叫。人不及牛。”
  “你说他们晓不晓得天亮了就要遭殃呢?”胡顺问。
  “咋不晓得,四邻八疃,轮番的死人啊。”
  胡顺眼前又现出他亲眼看见的恐怖场面。
  “冻死人,冻死人。”胡起超嘟囔个不停。
  “你你说,胡胡起超……”他牙齿打颤。
  “啥个?”
  “关关,起来这些人,够不够死……死罪呀。”他问。
  “问这干啥?”
  “我姥爷说他村的财主除了一个人其余都不够死罪。”他说。说过又后悔了,因为姥爷不让说出去。
  “这咋说呢?说够就够说不够就不够。”
  “这咋说?”
  “就说牲畜,你说它们有没有罪?够不够死罪?可要杀就杀了。吃肉嘛。有罪就是肥。”
  “没收了他们的地、房、牲口和财物,还不行?非得要人家的命。”
  “你干嘛管这么多,也不是要你的命。”
  “谁的命也是命。”
  “别废话,我去礼堂那儿看看。你提高警惕,跑了人拿你是问。”胡起超说完要走。
  “等等!”胡顺拦住。
  “有啥事?”
  “我听说工作队叫胡有增使棒子打人,他说他不行,说你行,你答应了没有?”
  “你问这干啥?”胡起超反问道。
  “想知道。”
  “我答应了咋?”胡起超生硬地说。
  “我,我是说……”胡顺一时真的不知该怎么说。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不吭声我就走了。”胡起超说着又跺起脚来。
  “手……手,手下留情啊……”胡顺吞吞吐吐说。
  “胡顺,你啥意思?说清楚。”胡起超警惕地问。
  “我,我是说,别,别打死,留,留下条命,都上有老下有小……”
  “关你屁事?他们是你的亲爹二大爷?”胡起超说。
  “……”
  “好好把守,我走了。”
  “等等,你等等。”胡顺再次把他拦住。
  “胡顺,你他妈的疯了是咋的?你说,到底要咋样?”胡起超火辣辣地。他不想在这多呆,想赶紧到祠堂那边去避风。
  “他们,挺,挺可怜的……”胡顺说。
  “你可怜他们,那好办,去打开锁,放他们跑,你想行善心,也就这么个办法了。”胡起超嘲讽地说。
  “……”
  胡起超赶紧开溜,怕胡顺继续缠磨他。
  “狗日的胡起超,我,我操你八辈祖宗了!”胡顺在心里咒骂。
  尔后胡顺就直挺挺地站着,脑袋木木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寒气往身上钻,特别是耳朵疼得厉害,刀割似的。他想起怀里揣着的那副兔毛护耳,赶紧摸出来戴上。心想,咋就把它忘了呢?
  “顺子大哥——”
  他吓了一跳,他听见有人在喊他。
  “顺子大哥——”
  呵,是小灯。他听出是小灯。他看看前面,没人,再转身看看后面,也没人。
  他愣怔着。
  “顺子大哥,救救俺呀!”他分明听到是小灯在向他呼救。
  “……!”
  小灯咋啦!咋啦,有人要害她啦!
  他眼前兀地现出在界石村看到的情景,那倒在血泊里的爷俩摇身一变成了胡有德和她闺女小灯。
  “小灯,小灯!”他喊。他慌神了,不管不顾地向学堂大门口奔过去。
  他开了锁,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推开两扇重重的门。
  “小灯……”他喊,使劲喊。一门心思救小灯。“小灯啊……”
  天放亮时,来接班的民兵发现“炸狱”,大惊失色,学堂的门大敞,关着的人全部跑光。惊惶中看见在学堂后面的山坡上迎风站着一个穿皮袄戴皮帽威风十足的人,怀里抱着一杆枪,换班民兵是个很有战斗经验的人,他断定那人是逃犯中的一个,在那里为逃跑的人担当“断后”。
  他想都没想,举枪搂了火。
  尔后对死人“验明正身”,才认清是胡顺。
  
  尾声
  
  大约在开春的时候,一伙从敌占区城里窜出来的还乡团,直扑胡庄一带村庄进行复仇。只一个夜晚,便杀害了各村几十名土改工作队队员、村干部和土改积极分子。其状惨不忍睹。这就是当地有名的三二二惨案。幸免于难的只有一个村子,那就是胡庄。据后来抓到的还乡团分子交代:当时还乡团血洗了界石村欲直扑胡庄,这时胡有德、胡有言几个胡庄出去的人出面阻止了。就这样。
  这一幕过去。后来的胡庄自是随着历史的河流不断地流淌,于漫长的岁月里虽经过了许许多多灾祸和劫难,但那里的人却始终睦邻友好,相安无事,没有凶险的事情发生,没有人“非正常死亡”。平平和和,说到这一点大家不约而同会提到一个人,那就是胡顺。
  (原载《长城》2003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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