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新启蒙小说的历史书写

作者:咸立强

更多经典:点此访问——应天故事汇





  “顺子大哥,顺子大哥……”跑到跟前的小灯将手里的一件白绒绒的东西往他手里塞。
  “是啥呢?”他戒备地问。
  “你看看。看看就知道了。”小灯笑盈盈的,小脸蛋像个开花的红石榴。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展开。原来是一副兔毛护耳。
  “这……”他哑声。回想起那天上台控诉胡有德。本来他没打算这么做,他平常和胡有德不怎么犯事,好赖都不大知道。杨队长临时点他的将,他不能不听,一时想不起控诉啥,无法就说了兔毛护耳的事。那码事胡有德不给他面子,他确实很生气。
  “小,小灯,你也知道我……我说了护耳?……”他磕磕巴巴地说。
  “知道,全村都知道的,全怪我爹,他不对,我和妈都说他了。”小灯说。又催促:“戴上吧!戴上吧。”
  他想问是谁叫她送来的,她爹?她妈?还是小灯自己?可他没问。
  “顺子大哥,你戴上,戴上。”
  他把兔毛护耳还给小灯,说:“俺不要,留着吧。”
  “不,不,给你,俺爹有围脖,俺和妈有围巾,你没有这些,天这么冷,耳朵露在外面,受不了。”小灯恳切地说。
  他不知道怎样才好。
  “你,你不肯原谅俺爹?是不是,顺子大哥?”小灯的笑脸变成哭脸。
  “哦不,不是。”他说。
  “不是你就戴上,戴上,试试暖和不暖和。”小灯又说。
  他觉得鼻子酸酸的,想小灯这么亲和人,就戴上试试吧。都说在冬天一个半两重的护耳比一件三斤重的棉袄还管用。能是真的么?
  他就把护耳戴到耳朵上。果然,立马就觉得很不一样,又软又暖,耳朵就像叫两只热乎乎的手给捂起来了。真是个好东西呀。
  “顺子大哥,暖和不暖和呀?”小灯问。
  “暖和哩。”他说。
  小灯的小脸又笑成个红石榴。他摘下护耳,再次递给小灯。
  小灯不接。
  “送你哩,送你哩。”小灯转身跑 了,边跑边回头看,一副取得胜利的样子。
  “这个小灯。”他望着跑走的小灯在心里说。
  望不见小灯后他重新把护耳戴上,耳朵和心里都暖暖的,他朝胡发家走去,刚迈出几步又停下脚,他觉得不妥,便把兔毛护耳摘下装进口袋里。
  下午,胡庄的穷爷们开始动真格的了,用民兵连长胡起玉的话说叫“战斗打响了”。但战斗并不激烈,因为敌人没有抵抗,乖乖地听任发落,不到半个时辰,被斗争户的人口全被民兵押解到村西头的小学堂里。关了起来。
  这边关了人,那边开始查抄财产,土地是没法搬动的,还有房屋。其他,所有能搬走的活物(家畜家禽)死物(农具、家具、粮食、衣裳、被褥等等)一律被搬运出去,登记造册,集中在村中间的祠堂里,只等批斗大会过后便开始分配。
  一时间村子鸡飞狗跳像翻了个个。穷爷们笑逐颜开像是提前过了年。
  胡顺心里也是欢欢的,穷人谁愿意总受穷啊,谁不盼望有好日子过呀。可他心里又是怅怅的。他知道是为什么。自己答应了“借”东西给他的那几家富户,给他们些关照。可自己没能做到,人抓了、家财抄了。他从心里觉得有些对不住。也许正是这种心理作怪,在这次斗争行动中,他没有积极起来,没参与抓人,只是干些搬东西牵牲口的事。
  日头靠山的时候,斗争暂告一段落。胡起玉向民兵宣布,可以回家歇息了。但黑下得轮班站岗,看守关在学堂里的人和装在祠堂里的财物。
  往家里走的当儿胡顺冷丁想起小灯。不是关乎兔毛护耳,是他想起界石村斗争会,民兵正在台上殴打一个财主时,财主一个有七八岁的男孩冲上台,要救他爹,从民兵手里争夺木棒,惹得民兵发怒,一阵乱棒打下,将一老一小一并打死。由此他想起小灯,暗暗为她担心。他没执行抓人任务,不晓得小灯此刻是关进学堂,还是留在家里。他想把这事弄清楚。学堂是去不得的,会惹人怀疑。那就到她家里去看看。他拐了弯,来到小灯家所在的前街,又走到小灯家门口,只见两扇大门已贴上了封条。他晓得小灯跟她爹妈一块被“扫地出门”了。
  “完了,没好果子吃了。”他眼前又跳出在界石村看到血肉横飞的一幕。心里一悸一悸的。
  再往家走时,他碰上了杀巴子胡有增,他冷丁问句:“你,你杀猪惧不惧呢?”胡有增被这没头没脑的话问怔了。反问道:“咋叫惧不惧?”他说:“就是怕不怕。”胡有增一下笑了,说:“胡顺你是咋的了,问杀猪的杀猪怕不怕?怕就不杀了?靠杀猪养家过日子啊。”胡顺还问:“到底怕不怕呢?”
  胡有增说:“那就告诉你,开初害怕,杀多了心就不怕了。”胡顺问:“要是杀人怕不怕?”
  胡有增瞪他一眼:“我不杀人。”胡顺追根问底:“要是叫你杀呢,你怕不怕?”胡有增想想说:“八成和杀猪一个理儿吧,开初害怕,杀多了心就硬了,就不害怕了。”胡顺问:“明个开斗争大会,你动手杀吗?”
  “我动手杀?”
  “工作队不是叫你准备棒子吗?”
  “你怎么知道的?”
  胡有增不吭声。
  “你答应了?”
  “没。我说我杀猪行杀人不行。”
  “杨队长咋说?”
  “他问谁行?我就胡说,我说杀牛的行,杀牛的能杀人。杨队长问我村里谁杀牛。我供出胡起超。”
  “你干嘛挤兑胡起超。”
  “他是个王八蛋。”
  “杨队长咋说?”
  “杨队长没再说啥,叫我替他找胡起超。”
  “你找了?”
  “嗯。杨队长这会儿正和那王八蛋谈哩。我就急急溜了。”
  “……”胡顺不吱声了。
  “咋问这个?是不是你想干?想多分东西?”胡有增问。
  “……”
  胡有增走了。胡顺没走。他在等胡起超。他想当面问问胡起超答没答应杨队长,要是答应了,就要求他对胡有言、胡有德、胡树召……这几个人手下留情,不要一棒子打死,留下条命。
  天黑下了,还不见胡起超的影儿,他也冻得够受,就回家了。他想等明天一早去胡起超家说。
  
  “胡顺……”
  砰砰!
  “胡顺……”
  砰砰!
  吆喝加敲门,把胡顺从睡梦中惊醒,他吓了一跳,愣怔着。心噗噗直跳。
  “胡顺……”
  砰砰!
  “换岗了!”
  “胡顺……”
  砰砰!
  “换岗了!”
  呵,胡顺醒悟过来:轮到他上岗了。大冷天离开热被窝,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可也不能违拗,他起身穿衣。心里升起那句老话:为人不当差,当差不自在。
  妈也醒了。自从天冷,妈就把他从对面屋叫过来,图个热炕暖和。妈侧耳听听外面,风刮得劈里哗啦响,说:“顺子,把皮袄穿上吧,压风,皮帽、皮靴也都穿上。”
  “不中,不中。”他这么说,心里却犹豫着。自从“借”来这些衣裳,他一直想穿上试试,看看到底暖和到哪里去。
  “外面黝黑,谁也看不见,不怕,穿上。”妈是疼他。
  他看看窗。不透亮。
  “听妈的没错。”妈撺弄他。
  其实他也在撺弄自己。穿上。穿上。
  就穿上了。穿上后他感觉好像又回到了热被窝。
  好东西就是好东西啊。他想。
  出了门,外面伸手不见五指,一个熊瞎子似的黑影站在门口。
  “口令!”
  “解放!”
  “你是谁?”
  “胡起超。”
  胡起超?胡顺眼直盯着黑影,好像要辨认真假似的。白天找没找到,黑下倒排了一班岗。真是巧得不行,倒可以和他好好谈谈了。他想。
  还让胡顺感到欣慰的是,面对着面胡起超也没看清他的穿戴与往常有什么不同。他挺得意。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学堂外面,与站上班岗的民兵交接。交换过口令后,那民兵将学堂的钥匙递给胡顺,说传给末班岗,到时好把人押到会场。
  

[1] [2] [3] [4] [5] [6] [7]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