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新启蒙小说的历史书写

作者:咸立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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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财主要是逼债呢?”
  “逼?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有人说。
  又是一阵大笑。
  静默了一会儿。
  “好了,胡有德,定了。下面再提。”杨队长说。不知怎么,胡顺提了胡有德后有些后悔。自己一张口,胡有德就成了反动派,要被斗争清算。他闭了口,不想再提别人了。
  可他开了头,后面就提开了。他低着头听。
  “我提胡有言。”
  “他家有多少地?”
  “六十多亩。”
  “房呢?”
  “四合院六间大瓦房。”
  “牲口呢?”
  “一头骡子,一头牛。”
  “放高利债么?”
  “放。”
  “有血债吗?”
  “没听说过。”
  “他压榨人么?”
  “啥叫压榨?”
  “压榨就是欺负,他打过人没有?”
  “打过。”
  “打过谁?”
  “打他老婆。”
  哈哈哈……
  “不许笑,不许笑,这么严肃的阶级斗争,咋能笑得出来?!”杨队长的脸变了颜色。后来被烟呛咳了,咳了好长时间才止住,他向农会会长胡起生使个眼色。胡起生便站起来代他主持会议。
  “再往下提吧。”他开门见山说。
  
  “我提胡建全。”
  “中。”胡起生点点头。他自是知情的,用不着像外乡人杨队长那样地多少、房多少一一问了。
  “我提胡树召。”
  “中。”
  “我提胡起成。”
  “中。”
  “我提毕子通。”
  “中。”
  “我提胡安福。”
  “中。”
  “……”
  提来提去,总共提出十一户人家作为清算对象。这是胡顺扒拉着指头数出来的。
  吃了早饭——地瓜干、咸菜、凉水,胡顺妈说:“顺子,今个是召村集,去卖筐白菜吧。”
  “不去。”胡顺说。
  “快过年了,卖点钱也好买年货呵。”胡顺妈说。
  “今年不用买,有送上门的货。”胡顺说。
  “有送上门的货?”胡顺妈问。
  “肯定。”胡顺说。
  “谁给送?”胡顺妈问。
  “地主老财。”胡顺说。
  “说疯话。”胡顺妈说。
  “不是疯话,过两天就天下大变,斗地主老财,分东西,他们家的猪、羊、鸡、鸭也一起分。”胡顺说,口气像工作队队长或贫农会主席。
  “能这样?”胡顺妈将信将疑。
  “肯定,被斗户已经定下了,我提了胡有德。”胡顺说。
  “能分胡有德?他可是咱村头号‘大肚子’啊。”胡顺妈问。
  “肯定。”
  “你提了胡有德,能多分他家东西?”
  “肯定。”
  “咱要他家的骡子,那样耕地、驮庄稼、拉磨都不用愁了。”胡顺妈说。想想又说:“要了骡子还能不能要别的呢?”
  “肯定。”
  “那就再要一头肥猪,过年杀了,卖一爿,吃一爿。加上下水,年就好过了。”胡顺妈昏花的老眼闪出亮光来。
  “卖啥哩。不卖,全留着自己吃。这遭不把肉吃够了不算完。”胡顺说着咂了咂嘴好像香喷喷的猪肉已吃在嘴里。
  “败家子,哈。”胡顺妈咧嘴笑了。
  正说着分东西的事,院门被人推开,胡顺看见的是工作队杨队长和队员小陈。便赶紧迎上前去。
  小陈说:“胡顺同志,杨队长要在村里访贫问苦,他不要别人带路就要你。”
  “中,中,中。”胡顺满口应承,杨队长这么看重,叫他受宠若惊,心怦怦跳。
  “去谁家呢?”胡顺问。
  “去最穷最苦的人家。”杨队长说。
  “中,中,中。”
  一个村里,谁富谁穷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连想也不用想胡顺便把杨队长和小陈领到村边的一个场院屋。这是瘸子胡发的家。一进门先看见的是炕上几个挤在一起取暖的小孩子。别看胡发是残废,可生孩子有本事。只是有本事生没本事养,大冬天孩子穿不上棉袄,单衣也破破烂烂的,煨在炕中间,像一窝小猪。
  除了这群孩子,还有同样穿单衣蓬头垢面的胡发两口子。
  屋里连条坐人的凳子都没有,惟一能坐人的地方是炕,而炕已被那群孩子占得满满的。
  胡顺抱歉地朝杨队长望望,又转向胡发说:“你俩不出门不晓得,这是工作队的杨队长和小陈,来你家访贫问苦。”他用上刚学到的时髦词。
  杨队长开始工作,问:“胡发同志,家里有几亩地呀?”
  胡发摇摇头。
  杨队长问:“不种地靠什么生活呢?”
  胡发说:“搓草绳。”
  杨队长注意地往地下一看,看见满地都是稻草秸。
  小陈问:“胡发同志,你家里生活就靠搓草绳?”
  胡发说:“她,她隔三差五去要饭。”
  杨队长神色凝重,问:“这么冷的天出门要饭能受得了吗?”
  胡发说:“她要出门就把我的衣裳也穿上。”
  杨队长问:“那你咋办哩?”
  胡发说:“到炕上叫孩子围着,挺暖和。”
  “封建制度害死人!”杨队长凝重地说,又转向小陈说:“你记住,分浮财的时候,一定让胡发同志挑一件皮袄。”
  小陈点点头,说:“好,穿上皮袄要饭就不怕冷了。”
  杨队长不满地瞅了小陈一眼说:“斗倒了地主还要啥饭哩?!”
  “对,对。”小陈赶紧承认错误。
  杨队长环顾一下草屋,见一处屋角还露着天,叹了口气,停停转向胡发问:“胡发同志,你知道你为什么受穷么?”
  “知道。”胡发说。
  “说说。”
  “因为残废不能劳动。”胡发说。
  杨队长怔了一怔,接着摇起头,说:“不对呀,胡发同志,你穷是因为受到地主阶级的剥削压迫呀,封建制度和反动派是罪魁祸首啊。”
  “胡发,咱们受穷是因为受富人的剥削呀。”胡顺说,说完又看了杨队长一眼,杨队长和小陈轻轻点了点头。
  “富人剥削俺们穷人?”胡发疑惑地问,“他们咋剥削?”
  “他们把土地租给穷人,让穷人拿地租,还有,雇农民给他耕种这就是剥削呀。”杨队长说。
  “要是地主不租地给穷人,穷人没地种,那咋办哩?”胡发问。
  “不租他的地,分他的地。”小陈说。
  “分地?那不是抢么?”胡发问。
  “不是抢,是剥夺,土地本来是人民的,被他们强占了去。”杨队长开导说,“现在我们闹土改,就是土地还家。”
  “地是人家花钱买的,有地契……”胡发还是不太清楚土改的做法。
  “地契算个啥,是一张纸,烧了就什么都不是了。”小陈说。声音里透出不满,他是恨铁不成钢。
  “胡发,你想不想分地呀!”胡顺质问说。
  “分了地我也没办法种呀。”胡发说,“分了地能不能卖呢?”
  “不成。”小陈回答说。
  “那我就不要。”胡发说。
  “那你想要啥呢?”胡顺问。
  胡发想了半天,后摇了摇头,说句:“俺不要不义之财。”
  出了门,杨队长的脸色很难看,胡顺心里忐忑不安,觉得自己做了件对不住杨队长的事,本来想把杨队长领到最穷的人家,却没料到碰上胡发这么个不知好歹的犟孙头,惹得杨队长不高兴。
  “还……”胡顺小心翼翼地问。
  杨队长点点头转向小陈说:“胡发同志的糊涂观念带有一定的普遍性,这对发动土改斗争非常不利,必须加强引导教育,让他们明白一个根本问题:穷人为什么穷,富人为什么富。”
  小陈使劲点着头。
  胡顺又带杨队长和小陈去了三户人家。而后松了口气,因为这三家除了一家有胡发那样的糊涂观念外,其余两家都赞成对地主进行清算斗争,那个叫胡义的还有点等不及,说要清算就得尽早,最好赶在年前,因为这样就能过一个富余年了。
  见杨队长脸上露出喜色,胡顺那颗提起来的心也放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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