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回到伊犁
作者:许葆云
乌兰到底忍不住笑出声来:“什么话,亏你也说得出口,你这么想,巴木巴尔可高兴死了。其实我就是气我哥哥和苏赫巴鲁,干吗不直接说,倒跑来骗人,真没意思。”
“他们这是让着你呢。”琪琪格笑道,“你闹起脾气来像骆驼一样,连这些男人都怕你了。当时要赶路,没时间等你慢慢想,其实他们还不是顾着你?”
乌兰看了琪琪格一眼,没吭声,琪琪格又道:“事情都过去了,还放在心里干吗?渥巴锡是你哥哥,理不理他是你的事,可苏赫巴鲁整天围着你转,挺可怜的,你就别和他计较了。”
乌兰把头一扭,低声道:“我才懒得生他的气呢。”
琪琪格笑了起来,故意拉长声音道:“原来你没生苏赫巴鲁的气啊,那就好办了。”
随着她的话音,巴木巴尔和苏赫巴鲁笑眯眯地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乌兰一愣,瞪了琪琪格一眼。低头不说话了。巴木巴尔走过来在琪琪格身边坐下,苏赫巴鲁也笨头笨脑地坐在乌兰身边,乌兰把头扭到一边,看也不看他一眼。苏赫巴鲁十分窘迫,偷眼看着琪琪格,琪琪格一笑,劝道:“行了,别闹脾气了。”硬拉过乌兰的手放在苏赫巴鲁手心里。巴木巴尔道:“其实我们还能坐在这大月亮底下就是运气。被哥萨克袭击时,我都不知琪琪格是生是死,第一次进攻奥琴峡谷,苏赫巴鲁也是从死人堆里捡回一条命,想想那些死去的人,我们真得好好活着。”
听了巴木巴尔的话,几个人都沉默下来。半晌,琪琪格低声道:“已经死了这么多人,明天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还有多少人会送命,可伊犁河在哪儿?我们到底有多少人能回去?”
巴木巴尔拥着琪琪格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我对天起誓,只要巴木巴尔活着,就一定把琪琪格带回伊犁河边。”说着一笑,又补充道,“然后娶她。”
琪琪格的脸一下羞得通红,巴木巴尔笑着把她搂进怀里。四个人在草地上静静坐了一会儿,苏赫巴鲁忽然觉得不对,抬头望着乌兰:“怎么了?”
乌兰沉着脸一声不吭,苏赫巴鲁发了会儿呆,忽然醒悟过来:“哦,只要苏赫巴鲁活着,就一定把乌兰带到伊犁河边,然后娶她——怎么还不高兴?”
“人家说过的话你再说,还有什么意思?”
苏赫巴鲁无可奈何地道:“巴木巴尔就长了一张巧嘴,这些嘴像百灵鸟一样的家伙其实都是软蛋,一点儿用也没有。”
“说什么?你个混账东西……”巴木巴尔跳起来去揪苏赫巴鲁的衣襟,苏赫巴鲁也起身应战,两人一起倒在地上,呼哧呼哧地翻来滚去。琪琪格想过去劝解,乌兰一把拉住,笑道:“这些家伙都是熊变的,有劲没处使了,你管他们呢。”
月光下,两个熊一样的男人在草地上喘息着扭成一团,他们身后,两个比月亮还要美丽的姑娘依偎着,笑眯眯地看着这对正在较力的傻瓜。
一片冰冷的雪花落在琪琪格腮边,迅速化成水滴滚落。琪琪格擦去水珠,看看天空,不知何时,月亮已隐没不见了,黑沉沉的夜空中飘起雪花,北风划过树梢,发出牛鸣般低沉的声音。只一转眼,雪已经下得紧了,空气中满是瑟瑟的寒气。
“下雪了,我们回营地去吧。”
几乎同时,一股强风掠过,雪花直扑到脸上和脖子里,四个人忙缩起身子往营地走去,还未走下山坡,劲风夹着巴掌大的雪片卷地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巴木巴尔搂着琪琪格弯着腰向前缓缓移动,苏赫巴鲁和乌兰应该只在几步开外,却已看不到他们的影子。
“乌兰!乌兰!”巴木巴尔高声呼叫,耳中却只有风声,四周一团漆黑,两人艰难地向前摸索,猛地迎面撞上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是树干,往另一个方向折返,刚走两步,又撞在树上。不能走了。巴木巴尔知道,在这样的暴风雪中乱走是危险的,虽然营地离得并不远,可是这样乱碰乱撞,可能走一夜也找不到营地,而且还有冻死在雪地的危险。
“琪琪格,抓住我的腰带,一步也别离开!”巴木巴尔领着琪琪格在树林中摸索,终于找到了一棵合抱粗的大树,转到背风面,用双手拼命挖掘,终于挖出一个半人深的雪窝子,两人蹲下来,搂在了一起。在他们头顶上,狂风暴雪横掠而过。
“巴木巴尔,”琪琪格带着哭腔小声说,“我们会被冻死的。”
“没事,一会儿就没事了。”巴木巴尔把琪琪格的头紧紧搂在胸前,捂住她的耳朵,好让她听不到那鬼哭狼嚎般恐怖的风声。
伏在巴木巴尔胸前,琪琪格渐渐镇静下来,道:“不知乌兰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一定已经回到营地了,正在蒙古包里烤火呢。”
“都是我想出了这个鬼主意,”琪琪格把头往巴木巴尔胸前拱了拱,悄声道,“是我运气不好,连累了你。”
“别瞎说。你得跟我一辈子呢,运气不好怎么行?”
琪琪格哧哧地轻声笑起来,静了一会儿,巴木巴尔轻推琪琪格的身子:“和我说点儿什么吧。”
“说什么?”
“说你听来的那些关于伊犁河的故事,说你冲的奶茶为什么比别人冲的都香,说我们将来的第一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琪琪格低笑了一声,用小猫一样的声音喃喃道:“我才不陪你瞎说……”
“琪琪格!”巴木巴尔双手用力搓擦着琪琪格的脸颊,在她耳边大声说,“不能睡觉,会冻坏的,听见了吗?”
“疼……”琪琪格下意识地躲闪着,同时恢复了一些意识,低声道,“别,疼……”
巴木巴尔紧紧护住琪琪格:“再坚持一下,打起精神来,天就快亮了!”
天终于亮了,风略微小了些,可大雪还在扯地连天地下着,土尔扈特人的营地像遭了一场浩劫,很多蒙古包被风吹翻,倾倒在雪中,成群的牲畜被冻死在雪地里,活着的也奄奄一息。这场从天而降的雪灾几乎改变了一切,昨天还弥漫在蒙古人心中的乐观一夜间一扫而光。
渥巴锡踏着齐膝深的积雪在营地里巡视,迎面碰上舍楞从蒙古包里钻出来,两人都一脸愁容,相对无言。这时乌兰和苏赫巴鲁奔了过来,惊慌地问:“哥,看到巴木巴尔和琪琪格了吗?”
“没有,怎么?”
“昨晚我们一起出去,可他们到现在还没回来!”
渥巴锡大吃一惊,急得变了脸色:“在什么地方走散的,昨晚怎么不找?”
“我们以为他们先回来了,刚刚才发现……就在山坡上……”
渥巴锡来不及细问,叫道:“乌兰,你去叫人来,苏赫巴鲁,跟我上山……”话音未落,乌兰尖叫起来:“巴木巴尔!”
一个身影从风雪中闪出,只见巴木巴尔手脸被冻得青紫,怀中抱着已经失去知觉的琪琪格踉跄走来。
“救琪琪格,”巴木巴尔看到渥巴锡,拼尽最后的力气嘟哝着,“快救琪琪格……”
巴木巴尔和琪琪格被就近送进了毡包。渥巴锡焦急地等在外面,策伯克多尔济听到消息也赶了过来。等了好一会儿,舍楞从蒙古包里走出来,渥巴锡忙问:“怎么样?”
“巴木巴尔没什么事,琪琪格恐怕得躺几天,都是年轻人,能挺过去。”
渥巴锡这才放下心来,策伯克多尔济咳了两声,压低声音道:“大汗,这场雪灾来得真不是时候,我们清点了一下,昨天一夜冻死了三百多人。”
“什么?!”
“都是老人、孩子和伤员,冻伤的更多,牲畜的损失还没搞清楚,”策伯克多尔济咂咂嘴,又道,“琪琪格的爷爷也过世了。他的蒙古包垮了,昨天夜里……”
“依仁台爷爷?”
“我们土尔扈特……唯一能唱出全本《江格尔》的歌手。”
渥巴锡叹了口气,嘱咐道:“这事先别让琪琪格知道。”舍楞点了点头:“不能再往前走了,我们得找个背风处搭建营地,熬过这场雪灾。”
渥巴锡咬着牙低声道:“真是活见鬼!”
策伯克多尔济安慰道:“不必担心,我们陷在雪里动不了,俄国人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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