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回到伊犁

作者:许葆云




  “当然可以,怎么?”
  “准备好,我们的人攻上来时,你要把毡房的木栅栏折断,割开毡子,然后我们用蜡烛点燃这座毡房,趁乱躲起来。”
  “今晚我们的人会进攻?谁告诉你的!”
  “我哥哥呀,”乌兰猛地抬起头,“你不知道?不是我哥哥派你来的?”
  “没人派我来,是我自己跑出来的。”
  乌兰瞪大眼睛惊讶地望着苏赫巴鲁,低下头无声地笑了,慢慢走上前搂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苏赫巴鲁胸前,轻声道:“傻瓜,你怎么这么傻……”
  
  黑暗中,蒙古人已经做好了准备,列队等着最后进攻的命令。这已经是第二次,他们要亲手焚烧自己的家园,义无反顾地投入决战。
  琪琪格也挤在人群中,拿着一根临时扎成的长矛,手足无措。巴木巴尔走过来低声问:“准备好了吗?”
  “好了,”琪琪格摆弄着手中的长矛,“可我不会用这东西。”
  “你只管把它往敌人身上刺就行了。”
  “我们能冲出去吗?”
  “能,一定能!”巴木巴尔伸开双臂把琪琪格紧紧拥在胸前,那样用力,仿佛要将她溶进自己体内。
  “琪琪格,只要我活着,就一定把你带回伊犁河边,然后,我们成亲。”
  琪琪格用力点点头,把脸颊紧紧贴在巴木巴尔胸前。
  这时,黑暗中有人低声传令:“所有人,上马……”这声音一个接一个,如波浪般传遍了蒙古人的队列。巴木巴尔和琪琪格一起翻身上马。“琪琪格,跟着我,一步也别离开!”
  一道火光划破黑暗,土尔扈特人用火把点燃了蒙古包。顿时,整个营地都燃烧起来,黑夜被火焰和喊杀声击得粉碎。
  
  “来了!”苏赫巴鲁一跃而起,奔到毡房一角,双手拉住木栅栏用力猛折,接着,他抽出靴筒中的短刀,利索地在毡子上割开一道口子,乌兰抓起蜡烛冲到毡房门边,迅速点燃了毛毡,随即,两人从破洞里钻了出来,躲进黑暗之中。
  从睡梦中惊醒的努尔阿里苏丹冲出营帐,只见西面天际已经烧成一片火海,黑暗中,一队队骑士黄蜂般莽撞地突进哈萨克人的营地,喊杀声撼天动地,然而努尔阿里却从中听出了一些从未经历过的东西,那是女人发出的尖厉的叫声。一瞬间,不用任何人来通报,他已经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特鲁本堡将军也跑了过来:“怎么回事?”
  “蒙古人在突围,现在整个土尔扈特部族都向我们冲过来了。”
  “突围?他们疯了!”
  “是的,蒙古人疯了。明天,这片草原上将不会剩下一个活着的土尔扈特人,他们要么冲出去了,要么死在这里。”努尔阿里苏丹没再理特鲁本堡,提刀上马,冲入战场。
  作为一名俄国将军,特鲁本堡永远不明白蒙古人为什么会这样做,努尔阿里心中却隐隐升起一丝伤感。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他和他的族人身上,他们又会怎样呢……
  (注:五十年后,1822年,小玉兹汗国被沙俄吞并)
  
  巴木巴尔率领的一队部众当先冲进了哈萨克营地,顿时,敌人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黑暗中,火枪和弓箭四面射来,不时有蒙古人滚鞍落马。巴木巴尔在马上时时回顾,琪琪格的那件红袍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像一团热烈的火焰。
  这团火焰给了巴木巴尔无比的神力,他挥舞马刀拼命砍杀,根本没有一个哈萨克人或俄国人是他的对手,可他却没想过,这耀眼的火焰也吸引着敌人的注意。
  一队哈萨克骑兵从正面冲上来,巴木巴尔直撞过去,转眼间砍倒几个敌人。忽然,他的耳边传来一声清晰的叫喊:“巴木巴尔!”
  巴木巴尔猛地回头,只见琪琪格的身影一闪,从马背上滚落,消失在黑暗之中。
  “琪琪格!”巴木巴尔叫出声来,拼命想拢住马头,可是成千上万匹战马正同时向东方冲击,在这密集的战阵中,他根本转不过身来,就被汹涌的人流裹挟着向东而去。
  
  乌兰和苏赫巴鲁伏在黑暗中,火光里,哈萨克人四处奔走,乱作一团。这时,地面隐隐震动起来,到处有人高声呼叫,救火的哈萨克人纷纷上马,向西驰去,震耳的喊杀声正向这边迅速逼近。
  “我们的人来了!”
  苏赫巴鲁话音未落,一支蒙古骑兵已经闯进了营地,哈萨克人从四面八方赶上来堵截,苏赫巴鲁猛地从黑暗中扑上来,把一个哈萨克人扯下马背,翻身上了他的战马,撞入敌群,又抢了一匹马给乌兰,他们终于和蒙古战士会合在了一起。
  这时,大队蒙古人从西面涌来,舍楞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乌兰,奔过来兴奋地叫道:“出来了!你哥哥正四处找你们呢,苏赫巴鲁,你指挥后队,跟我来,不要和敌人缠斗,尽力向前!”
  
  渥巴锡汗带领的一支部众已经穿过哈萨克人的营地,冲入了空旷的草原,冲天的火光被抛在身后,混乱中,一大队人马从左侧靠了过来,奔得近了,才看清这也是一群蒙古人,带队的巴木巴尔看到渥巴锡,忙迎了过来。
  “出来了。”
  “我把我的人带出来了,”巴木巴尔扭头西望,忽然道,“哥,这里交给你,我得回去。”
  “去哪?”
  “找琪琪格。”
  “胡说!你忘了命令了吗?我们必须一直往东,任何人都不准回头!你还要带领你的队伍呢。”渥巴锡看了看巴木巴尔的脸色,靠过来低声道,“听我说,如果琪琪格掉了队,她恐怕已经不在了,我们得为活着的人打算。”
  巴木巴尔沉默半晌,低声道:“我已经把我的队伍带出来了,现在我只想去找我的妻子,我对她发过誓……”
  月光下,渥巴锡望着巴木巴尔的脸,终于没有再说什么。巴木巴尔拨马向西驰去。渥巴锡看着巴木巴尔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心中一酸,落下泪来。
  
  舍楞台吉率领的一路部众被哈萨克人拦腰切成了两段,前队一直向东冲击,已经消失在黑暗之中。苏赫巴鲁指挥后队绕过了正面的哈萨克人,沿着一带缓坡向前疾行。忽然,远处山脊上现出了一片黑乎乎的人影,月光下隐约看出,这是整整一团龙骑兵,排成三列横队,个个平端火枪,从山脊上居高临下,枪口直指冲上来的蒙古人。
  枪响了,面对蚂蚁般密集的人群,根本不需瞄准,这些俄国人就是闭着眼睛也弹无虚发,数百名蒙古人应声落马。冲在前面的旗手也被击中,领队的大旗在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一时间,后面的队伍乱了起来。
  这时,黑暗中响起清晰的喊声:“没有退路了!土尔扈特没有退路!”乌兰从人群中冲出来,左脚脱镫,从马背上俯身一把抓起落地的军旗:“跟我来,杀光这些拦路的恶狗!”
  蒙古人重又发出雄狮般的吼声,直扑到俄国人面前。勇悍的骑士挥舞长刀,如煞神般直突入俄国人的军阵,像决堤的洪水向东方汹涌而去。
  终于,战场上静了下来,只剩一轮惨淡的新月有气无力地挂在天空。整座山冈上躺满了上千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寂静中,忽然一匹战马从东面奔来,像孤独的游魂般返回这片恐怖的屠场。马上的骑士放松了缰绳,带着哭腔向黑暗中叫着:“乌兰,你在吗?乌兰……”
  黑暗里传来细弱的回应:“苏赫巴鲁,我在这……”
  苏赫巴鲁翻身下马,在遍地尸体中寻找。长草中,一只纤弱的手无力地伸向他,苏赫巴鲁几步奔过去,一把拥住乌兰的身体,只觉这身体轻得像羽毛一样。乌兰喉中发出一声低哑的呻吟,同时,苏赫巴鲁的手触到一片潮湿的温热,他心里一惊。
  “你受伤了!伤在哪儿,让我看看!”
  “没事,我没事……”乌兰悄悄抬手掩住腹部,尽力支撑身体想站起来,苏赫巴鲁忙搀扶着她,乌兰咬着牙勉强站起身来,“不能留在这儿,走。”
  “你还能骑马吗?”
  “能,”乌兰脸色惨白,额上尽是冷汗,她强忍痛楚,“我们走……你抱着我。”
  苏赫巴鲁扶着乌兰上了马,自己也跨上来,从背后搂住乌兰的身体。一群蒙古人从后面赶上,苏赫巴鲁忙和他们汇拢在一起向东奔去,在他们身后,一大队哈萨克骑兵叫嚣着追了上来,一边不停地放箭。苏赫巴鲁的战马已经疲惫不堪,身上又驮着两个人,渐渐落在队伍后面,忽然中箭失蹄,翻倒在地。苏赫巴鲁抱着乌兰在地上打了个滚,俯卧在一丛半人高的长草中,把乌兰掩在身下,用自己宽厚的背脊护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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