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回到伊犁
作者:许葆云
一个年轻人气呼呼地叫道:“什么事都和俄国人有关!”围坐在火堆旁的人们默然无语。这时,忽然有人问:“依仁台爷爷,您见过伊犁河吗?”
“没有,一百多年啦,我们的部落里谁也没见过。我只听我爷爷说过,伊犁是天下最丰饶的地方,那里的牧草牛羊啃过,第二天早上就又长出来;伊犁河的圣水比奶茶还香甜,洒在伤口上,最厉害的伤都能治好。”
人群中传来低低的笑声。这些话当然没人信,可是围坐的年轻人望着夜空中闪烁的星星,都不觉悠然神往。
这时,一个窈窕秀丽,穿着红袍的女孩子提着壶奶茶挤进人群,为依仁台爷爷斟满茶碗,低声劝道:“爷爷,外面风大了,回屋吧。”
看到依仁台爷爷漂亮的孙女儿,人群又热闹起来,几个年轻人笑嘻嘻地挤过来:“琪琪格,也给我倒一碗热茶吧。”琪琪格一笑,没搭理他们,先为长者逐一倒满了茶碗。
这时,渥巴锡大汗的弟弟巴木巴尔笑眯眯地走过来,站在人群外冲琪琪格招手,琪琪格倒好茶,把壶放在地上,低着头往人群外挤。早有几个眼尖的小子看到,故意拦住琪琪格道:“干吗急着走呢,也倒碗茶给我喝。”旁边的人笑道:“这一壶‘茶’都是巴木巴尔的了,哪还有你的份儿。”人群哄笑起来,琪琪格红着脸挤出人群,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巴木巴尔赶紧追过去。两人走出老远,巴木巴尔轻轻搂住琪琪格的腰。两人又静静地走了一程,登上一个土坎,在树下坐了,琪琪格低声问:“巴木巴尔,听说今天我们的人和哥萨克打了一架,伤了好几个人,是吗?”
“嗯,哥萨克又来我们草场放牧,事情闹得挺大,不过我们的人伤得都不重……”巴木巴尔没说下去,低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乌兰告诉我的,她说苏赫巴鲁也动手了,我们打伤了十几个俄国人。”
“要单是打架,我们蒙古人谁也不怕,不过这事你别说出去,让俄国人知道我们的宰桑也参与械斗,他们就有借口闹事了。”
琪琪格低声道:“都说大汗太软弱,遇事犹豫不决,那些俄国人才欺负我们。”
“别这么说,我哥哥有他的办法——这些事你们女人不懂。”
琪琪格用肩膀使劲拱了巴木巴尔一下,鼻子里哼了一声,又把头靠回巴木巴尔肩上,两人都不再说话,依偎着静静仰望天上的一轮明月,听着风中隐隐飘来的马头琴声。
二、秘密的约定
第二天,一向平静的小镇上喧扰起来,王宫前的广场聚满了人,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俄国人的龙骑兵队伍穿过人群,在王宫门前停下了。每个人都清楚,这些俄国人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显然是为了昨天发生的械斗,谁叫这次蒙古人占了大便宜?这种情况下,一向软弱的渥巴锡汗能做什么呢?
然而,几天中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俄国人又悄悄地走了。于是蒙古人中盛传,渥巴锡汗用毫不妥协的强硬态度赶走了俄国人,这是几年来少有的喜事,很多蒙古人都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他们不知道,几天来,与基申斯科夫同来的阿斯特拉罕省的省长别克托夫伯爵,借骚乱之机代表沙皇向渥巴锡提出了几个蛮横要求:从卡尔梅克汗国征集一万名士兵参加沙俄对奥斯曼土耳其的战争;从汗国的贵族子弟中选三百人送到彼得堡学习,为起表率作用,他们要求渥巴锡将自己的一个儿子先送去彼得堡。
别克托夫还送来了流亡俄国的策伯克多尔济和舍楞台吉(贵族称号)。策伯克多尔济是阿玉奇汗的嫡传子孙,拥有数万子民,是公认的足智多谋的人物。1761年,卡尔梅克汗国前任大汗去世后,策伯克多尔济公开提出自己才是汗位的合法继承人,用他的聪明和实力同当时年仅十九岁的渥巴锡展开了激烈角逐,争位失败后,他离开汗国不知所终。舍楞属土尔扈特血统,算起来还是渥巴锡的族叔,其部族却一直是准噶尔王公的下属,1757年他参加了准噶尔叛乱,兵败逃到了俄国。他们在这个时候被送回国,显然是俄国人的刻意安排。
渥巴锡极其恭谨的态度使俄国人放松了警惕。几天后,基申斯科夫和别克托夫拿着渥巴锡签下的保证书满意地走了,只让杜丁大尉留在卡尔梅克王宫。
策伯克多尔济带来的部众远比想象的多,几天内,已经达到两万多名。渥巴锡汗优先安排了族叔舍楞台吉带来的两千多人,策伯克多尔济的族人却因人数太多,没办法一下子安置,只能在边缘的草场临时住下。
然而蒙古人都知道策伯克多尔济和渥巴锡曾激烈争夺汗位,矛盾很深,他和他的族人想真正融入卡尔梅克汗国并不容易,自从他们进入汗国后,卡尔梅克汗国的贵族们都对他们敬而远之,策伯克多尔济和他的族人实际上被孤立在汗国的一角了。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策伯克多尔济只身来到王宫求见渥巴锡汗,他矮小粗壮,棕黄色的脸膛又宽又扁,神情剽悍。通报后很久,渥巴锡的弟弟巴木巴尔才慢吞吞地迎出来,把他引进内室:“我哥哥正在办事,请你在这等一会儿。”
策伯克多尔济在桌前坐下。从内室隐约透出藏香的味道和低低的说话声,策伯克多尔济凝神细听,那似乎是个孩子的声音,絮絮地念着什么。
这时苏赫巴鲁推门进来,见策伯克多尔济坐在那里,冲他笑着点点头,对巴木巴尔道:“宰桑马尔哈什哈想见你。”巴木巴尔想了想,起身出去了。
屋里只剩策伯克多尔济一人,静寂中,从隔壁传来的读书般的絮絮声愈加清晰了,隐约听到些熟悉的人名,策伯克多尔济不禁好奇心起,走到门前从门缝往里望去。
内室中,渥巴锡坐在一张椅子上,面前摆着香案,燃着藏香,他的长子策凌纳木扎勒跪在香案后,正低声背诵着一个个人名:“马尔忽思,忽尔扎忽思·不亦鲁黑,王罕,阿尔萨兰,阿木乎兰,奇旺,苏贲,巴雅尔,玛哈奇蒙克,贝果鄂尔勒克,珠勒札斡鄂尔勒克……”
策伯克多尔济猛然意识到,策凌纳木扎勒背诵的是土尔扈特历世汗王的族谱。
这时,声音停了,渥巴锡抬起头:“再背,一定要把十九世汗王的名字一个不差地背下来,将来你在彼得堡读书,也要时刻记得祖先的世系。好了,我去见客人。”说着起身走出来。策伯克多尔济仍站在门口,并不避讳自己听到的事,张口就问:“大汗真要把长子送到彼得堡去?”
“我已经答应了大使,而且这对我儿子也有好处,可以使他接受一些先进教育,开扩视野,将来他接掌汗位,有利于对卡尔梅克汗国进行改革,我觉得是件好事。”
“你不怕他被扣住,再也不能回来?”
“不会,他的根在草原上,将来我的汗位也要传给他。而且在汗国内部进行宗教改革是我一直以来的想法,我们应该更好地融入俄罗斯大家庭。”
策伯克多尔济瞪着渥巴锡,只觉一股气堵在胸膛,半天说不出话来,终于又道:“可俄国人要你的儿子是做人质的!”
“怎么这样说,我和基申斯科夫大使有很好的私交,他对我保证过,我儿子会进彼得堡最好的学校学习,将来完成学业就会回到我身边,我相信我的俄国朋友,他们也信任我。”
“那派汗国军队参战的事你也愿意?”
“这我不能说心甘情愿,但为沙皇尽义务也是应该的,我打算调集两万人参战。”
策伯克多尔济梗着脖子,气呼呼地说:“好啊,俄国人像恶狼一样对待我们,我本以为成吉思汗的子孙会选择抵抗,想不到你竟在俄国人的压力下变成了一条摇尾巴狗……我费尽心机才带族人来这里,可现在真不知是为了什么!”
策伯克多尔济猛地转身,一脚踢开了内室的屋门,咆哮道:“叫你儿子闭嘴!他没资格背诵我们伟大先人的名字……”一句话没说完,猛地住了口,惊讶地望着内室。
不知什么时候,舍楞台吉,渥巴锡的表兄达什敦多克,阿嘉库伦寺的大喇嘛书库尔洛桑丹增,以及刚离开的巴木巴尔,这四个人都聚在门前,显然正在偷听策伯克多尔济和渥巴锡的谈话,这些人和暴怒的策伯克多尔济面面相对,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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