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回到伊犁
作者:许葆云
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乌兰已经扮成士兵溜到前锋军里去了,更没人注意到,一名跟苏赫巴鲁来找乌兰的士兵没有回前锋军,而是掉转马头,往远处一座小山坡后奔去。
太阳很快升起来了,蒙古人的大队缓缓前行,队列中,有人唱起了悠扬的长调,伴着羊群的鸣叫,勒勒车的吱咯声,一切都显得那样平静,惬意。
突然,不远处山坡后传来一声叫喊,好像一个人垂死的哀号,路过的蒙古人一起向那里望去,可是山坡隔断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静了片刻,猛地,从山坡那边传来一片凄厉的惨叫,而且声音越来越大,仿佛成百成千的冤魂厉鬼一起作祟。队伍停住了,两三个胆大的年轻人纵马向山坡驰去。
从山后奔出几匹马,马上的人高叫着:“不要停留,继续前进!”跑在前面的巴木巴尔一眼看到坐在勒勒车上的琪琪格,忙纵马奔来,琪琪格迎过来问:“怎么回事,那是什么声音?”巴木巴尔并不回答,俯身一把将琪琪格抱上马背,对她低声道:“靠在我怀里,捂上耳朵。”策马向前奔去,一边高喊:“不要停,继续走!”
琪琪格把身子紧贴在巴木巴尔胸前,双手死死捂住耳朵。那撕肝裂胆的惨叫声渐渐消失了。巴木巴尔停了马,把琪琪格搂在怀里,感觉到她的身体在瑟瑟发抖。
“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在杀哥萨克俘虏。”
琪琪格身子一颤,抬头望着巴木巴尔:“可乌兰说大汗赦免那些俘虏了。”
“不可能赦免他们,我们还得赶路,只好这样了。就是换了别人,也会这样决定。”
“一次杀这么多人,这是多大的罪孽……”
“我们死的人比这更多,”巴木巴尔拥着琪琪格的身子低声道,“这是最后一场恶战,过了奥琴峡谷,我们可以穿过平坦的哈萨克草原,一路走到伊犁河边,不用死人,也不必再杀人了。”
琪琪格的身子缩成一团,紧紧偎在巴木巴尔怀中轻声问:“真的?”
“真的,不会再死人了,难关都过了。”
就在蒙古人抢渡雅依克河的同时,在别克托夫的严厉督促下,奥伦堡军团司令官达维多夫少将率领精锐的龙骑兵从蒙古人背后追了过来,迅速进至哈萨克草原边缘。
接到阻击蒙古人的命令后,达维多夫少将率军昼夜疾进,只靠随带的给养维持,这支威名赫赫的龙骑兵信心十足,士气高昂,已经完全做好了迎头痛击蒙古人的准备。现在他们不顾疲劳,立刻开始抢筑工事,一群参谋军官拥着达维多夫将军沿河岸视察。龙骑兵团长索洛维约夫上校赶了过来:“将军,在我们西面百里之内还没有蒙古人的影子,看来我们是远远赶在前面了。”
达维多夫点了点头,心里暗暗盘算,照这样看来,自己至少有两天时间,足够建起一条坚固的防线……
“将军,”索洛维约夫上校打断了达维多夫的思考,“还有一个问题:部队只剩五天的粮食了,恐怕很难坚守下去。”
“五天?”
“我们一路急行军,始终没补充过给养。”
达维多夫用马鞭轻轻抽打着靴筒,想了想,吩咐道:“派人去找离得最近的哈萨克部落,向他们筹借粮食。”
“将军,这里已经是小玉兹汗国的势力范围,那些哈萨克人很不好惹……”
“我只是从哈萨克人手里买些粮食,小玉兹汗国不好惹,我们俄罗斯帝国更不好惹。”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天,达维多夫已在河边建起了纵深连绵数里的防御体系,侦察兵每天都发回消息,阵地西面始终没有蒙古人的影子。而哈萨克人比想象中更难对付,出去找粮食的小分队大多都空手而回,有些还让哈萨克人揍得鼻青脸肿,甚至抢走了他们的战马和武器。
俄国龙骑兵不敢对哈萨克牧民动粗,他们知道,只要开一枪,数不清的哈萨克战士就可能从四面八方向他们杀过来。眼看部队已经断粮了,无奈之下,达维多夫只得拉下脸面,亲自约请哈萨克部落的首领过来商谈,可是送出七份请柬,第二天中午,却只有一个部落首领带着二十余名全副武装的战士慢吞吞地过来。达维多夫满面带笑地亲自迎出,把这个一脸桀骜的哈萨克人接进帐篷,本想寒暄几句,可对方却已开门见山地逼问过来:“将军,你的部下这几天不断到我们部落骚扰,抢夺牲畜和粮食,到底想干什么?”
达维多夫心中暗暗恼火,脸上却满是笑容,客气地道:“我们怎么会抢你们的牲畜?是我们的部队给养用尽,想向你们购买粮食,请放心,我们会用最公平的价格……”
那名首领不等达维多夫说完,又厉声道:“俄国龙骑兵突然开进小玉兹汗国,并在我们的土地上驻扎,构筑阵地,不知你们得到谁的允许!我们已经把这件事上报努尔阿里苏丹,希望你们能在苏丹下达命令前自动离开,免得伤了和气!”
达维多夫极力压制住火气,低声下气地道:“我们并不想得罪苏丹殿下,在这里驻扎只是为了截击……”话还没说完,那名首领再次打断他的话头,高声道:“所有哈萨克部族都是兄弟!你们想对付任何一个部落,都是对小玉兹汗国的全面进犯,我们不会借粮食给你们,一粒粮食也没有!”
达维多夫几乎暴跳起来,好半晌,总算勉强压住了胸中的火气:“我们不是要进攻哈萨克人,请相信,我们在这里是要堵截卡尔梅克汗国叛逃的蒙古人。”
哈萨克首领一愣,瞪眼望着达维多夫,满脸疑惑:“你说的是土尔扈特人?”随即两手一摊道,“我们也没理由帮你们追击蒙古人呀。”
“不用你们帮什么,我们会在这里截住蒙古人,我们要的只是粮食!”
“截住蒙古人?在这儿?”那哈萨克人站起身来,脸上挂着古怪的表情,像看一头怪物似的盯着达维多夫。
达维多夫再也忍不住,终于高声叫道:“是的!在这儿!”
随着达维多夫的咆哮,那首领和背后的哈萨克士兵都哄笑起来。
达维多夫脸色铁青,右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手枪,凶狠地瞪着这几个哈萨克人。那首领总算止住了笑,道:“可是将军,蒙古人早就经过这里了,十天……哦,十一天前,最后一队蒙古骑兵就渡河向东去了。”
六、致命暴风雪
走出奥琴峡谷已经二十多天了,乌兰始终不和渥巴锡讲话,也不搭理苏赫巴鲁,整天闷闷不乐。渥巴锡对妹妹虽有些愧疚,可也并不觉得亏了理,所以故作不知,苏赫巴鲁却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知如何是好。
这一晚,蒙古人在一处背风的山坡下扎了营。晚饭后,天上挂起一轮难得的好月亮,琪琪格跑进蒙古包,好说歹说总算把乌兰拉了出来,两人信步走上一处小山丘,在一片稀疏的雪松林边坐下,琪琪格看乌兰仍然懒懒的,故意问:“你这几天怎么了,不舒服?”
乌兰看了琪琪格一眼,摇摇头没有说话。琪琪格快活地说:“巴木巴尔跟我说,照现在的速度再走一个多月应该就到国境了,如果顺利的话,今年夏天我们就会在伊犁河边放牧。”见乌兰仍然不吭声,干脆搂着她的肩膀问,“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生气?是生渥巴锡的气,还是气苏赫巴鲁?”
“都不是,我只是很害怕。”
“怕什么,事情都过去了,俄国人已经被远远甩在后面,再也追不上我们了。”
“不是怕这个,”乌兰抬起头来,“你不觉得我们的亲人都变了吗?下令杀人的是我哥哥,动手的是你的巴木巴尔,而苏赫巴鲁却跑来骗我!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这个问题琪琪格根本答不上来,愣了一会儿,低声道:“我不知道,可我觉得这事不怪他们……”
“我也知道不怪他们,杀人是不得已,可我心里总是难过。”
琪琪格微笑道:“你的胆子比谁都大,其实心比谁都软。我一向是个没主意的女人,可有时这样倒好。女人就是要做一只羊,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想。”琪琪格轻轻推了乌兰一下,笑道,“你说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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